第275章 番外三 秃驴

华岸觉得吧,这白捡的弟弟。

好像不太聪明。

回回来都给他带鸡的人,居然不喜欢吃鸡……

亏他还把师傅带的那包鸡腿藏了好几天,想法设法才让东西没臭了。

华岸刚暖起来的脸色,顿时又没了。

一声不吭的转身坐在廊下。

又一声不吭的把一包鸡腿都啃完。

啃的满嘴都是油,清瘦的身形,只有肚子鼓鼓的。

小少年还是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问他:“不够我这里还有。你还吃吗?”

华岸拿眼角横他。

说不出的狂拽霸气。

小少年把油纸包塞他手里,埋头挖土把鸡骨头埋地底下。

华岸气的想扔了,一侧头就就看见轻裘玉带明珠裹似的小公子,做起这种事来,简直是一起呵成熟练的不行。

天气逐渐变冷。

油纸包还是热的,他捂在手里翻了一面,又翻回去。

算了,别浪费。

不吃拿着暖手也挺好的。

华岸有些出神,想起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总被关禁闭,哥哥姐姐们轮番偷偷摸摸来送吃食的样子,夜里掖被角母亲都要来三四回,其实父亲哪里会不知道。

家里最小的那个最容易被宠坏,总得有人来唱白脸。

可是那些人……都没了。

身后的大秃驴喊了声“有岸。”

大爷的,走路都没声的!

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鸡呢,香味还浓的很,都没地儿藏。

身前的萧易水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去就抛上屋檐。

鸟雀惊飞,两少年齐齐回头。

“师兄。”

“大师。”

一个恭谨有礼,一个笑颜缓缓。

看起来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

只是两人的手都负在了身后,握成了拳头,微微出了汗。

秃驴们都把规矩当饭吃,犯戒被抓到是要挨罚的。

“该去问辩了。”

路过的秃驴师兄道,走近了又觉得不对,嗅了嗅,“不对啊,这什么味道?”

华岸面不改色,“体香。”

萧易水上扬着的嘴角扯了扯。

“妄言即是犯戒,去戒律堂领罚。”大秃驴沉了脸,“这分别是鸡……”

萧易水话接的很快,“大师自幼在庙里修行,几时知道鸡什么味?”

对方顿了顿。

小少年笑的六畜无害,“既是要问辩,我也想旁观一二,还请行个方便。”

台阶给的也恰是时候。

所谓世家风度,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华岸抽空看了一眼屋檐上的那包油酥鸡,其实还怪可惜的,转身跟着走的时候,正看到萧易水给他递了个颜色。

好吧。

也没什么好气的。

……

殿里焚香,一众秃驴们坐在那烟雾袅袅之间,颇有些扶摇直上西天去的感觉。

华岸按例坐到最后的角落里。

问辩这中出风头的事,一般都是交给寺里的得意弟子来的。

他这种打酱油的,就是来凑人数的。

辩的是往生忘死之道。

前面的一个个坐的端正笔直,一个赛一个端正认真,连呼吸声都压得轻轻的。

华岸可能是真没什么悟性,除了想睡,别的啥感觉都没有。

可这人运气不好吧,总遇上被人怼的时候。

对方法来寺,有个十三岁的少年,据说是个笼着佛光出生的孩子,悟性好的不行。

一句“生何益,死何益,富贵名利是空,苦难离别是空,万般是空,云烟而已。”把人都堵哑巴了。

对方老秃驴说:“听闻贵寺新收了个有佛缘的小弟子,不妨出来一辩?”

庙里的和尚们年纪都挺大了。

只剩下华岸还和“小”字搭边。

众人齐齐转身看去,他睡得正香。

萧易水掩袖轻轻戳了他两下,那人一点反应也无。

场面真尴尬。

华岸其实在装死。

开口就破功,还不如先装个深沉。

反正这些个大师们,都是反应越慢越大师。

香灰落下了一截,连一向淡定到不行的老方丈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华岸缓缓的睁开眼睛,薄唇微动,还未发出声响。

身侧小少年低头,一手扶着额头,声音压低了些,缥缈许多。

竟然模仿了他七八分相似,“既知云烟而已,万般是空。苦难离别是空,富贵名利是空,生何益,死何益?”

华岸的唇不由自主的跟着微微开合。

直到声音落下,满殿悄然无声,金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片刻的沉寂之后,老方丈看他的目光简直要眼冒金光。

他有点懵。

这话似乎只比对方多了两个字,话倒了一边,但意思似乎就完全不同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简直是莫名奇妙。

对方老秃驴脸色涨的跟猪肝一样,十三岁的小和尚道:“不知小僧可否有幸听临佛法?”

听个屁。

华岸一看到那些佛经就瞌睡,抄了这句忘了上句,这玩意简直是侮辱他智商用的。

萧易水笑着起身,行了个法礼说:“我听小师父讲经已有些时日,不如代为讲一次如何?”

大家伙都挺乐意的。

反正他讲的好是再好不过,讲得不好也就这样过了。

华岸仰头看着眼前的小少年,殿外的阳光洒落进来,光影笼罩在萧易水身上。

眸里有亮光闪闪,感觉整个人都散着金光。

“佛菩萨虽修六度万行,广作佛事,但视同梦幻,心无住著,远离诸相;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无修而修,修即无修,终日度生,终日无度……”

萧易水总是笑着的,容貌朗朗的模样。

如今便连声音都如暖风和煦一般,有着超乎年纪,令人感到宁静安好的力量。

华岸其实一个字没听明白,可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少年,身有万丈光芒。

抱着……一定很暖吧。

念头来的荒诞又猝不及防。

后面那些人说的什么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好在再没人拦着他。

傍晚的时候,华岸爬到屋檐上看晚霞。

油纸包里的酥鸡已经掉出来一半,见鬼一样就在他手边上。

他想:大概季清屛说的没错,他这人可能天生不太对吧。

庙里这么大的金佛,这么多的秃驴,都没啥卵用。

“哥哥。”

耳边跟出现了幻音似得。

华岸捂着耳朵,躺屋檐上。

完了完了。

寺里的晚钟听得他头疼,还魔障了。

“哥哥。”

那人一声声的唤他。

华岸抱头在屋檐上滚了一圈,不由得怒道:“再喊,揍你。”

顿时,没声了。

他松了一口气。

屋檐上忽然冒出半个头来,露出少年动人至极的一双笑眼。

“草!”

华岸一激灵差点从屋檐上摔下去,“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一点声也没有?”

小少年被他吼的有点愣。

小声说:“我在底下喊你半天了,是你让我不要喊的。”

一手搭在屋檐上,轻轻巧巧翻了个身,落在他身旁。

很是认真的问:“我讲的很差吗?你跑的这么快?”

华岸头沉的厉害,胡乱应了一声。

身侧许久也没个响声,日头落下山去。

入冬了。

华岸又窜高了些,穿着刚来那会儿领的僧袍已经露出了一截脚腕,风呼啦啦的吹。

全身都冰冰凉,还怪冷的。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脚腕。

华岸猛地惊坐起来,裤边却被那人拽住,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你拽我裤子干嘛?”

萧易水猛地被他一吼,有点小结巴道:“裤子短、短了……”“那是我长高了。”

他看着还挺自豪。

小少年道:“我也长高了,我裤子就没短。”

华岸默默的,站在屋顶上吹冷风。

那是你有亲娘,我没了啊。

华岸也跟着站起身,两人身量差不多高,站的跟竹子似得,黑漆漆的眼眸都近在咫尺之间。

小少年忽然笑起来:“哥哥,我好像比你高。”

华岸黑着脸,“胡说,那是因为你有头发,我没头发。”

萧易水摸了摸的额头,笑道:“你说的对。”

他抬头望天,寥寥几颗星辰高悬着。

脑子进水,才会觉得这人挺聪明。

……

自那日后,庙里的秃驴们忽然对他变得格外客气。

要不是华岸老是瞌睡,那些个人都想想把他供在殿前,招香火。

萧弟弟再来,就是庙里发冬衣的时候了。

萧夫人一心向佛不是吹的,人手两件换洗的,还添了不少伙食费。

不过,还是没肉吃。

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老方丈眼巴巴让他默写才看了一遍的佛经,大大小小的传阅了一番。

半响才有人道:“字是不错。”

其他几人索性就没了声。

华家往上数几辈,那也是书香堆里出来的,家里父母对他也没啥要求,就是多看看书背背诗,以后娶媳妇的时候别被人家姑娘三言两句就难住就好了。

字好是应该的。

就是偌大的一张宣纸上,只有三个字,“不可说。”

一屋子的秃驴看向他,欣慰的、想叹气的、脸色发僵的什么样的都有。

华岸怪淡定的。

问:“行了吗?”

老和尚挥挥手说,“去吧。”

他急着去去领僧袍,一路冒着大雪跑过去,发衣服的秃驴都回去念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白白的雾气。

权当自己成仙了吧。

不怕冷。

一转头,满是风雪的小少年跑过来,厚厚的披风刷的就落在了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