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顾诀低喝了一声。
众人提起精神,飞速撤离这危险之地。
衣袂飞扬如乘风而去,眉眼间俱是少年时无惧无畏。
唯有将离眸色暗沉,收笛回袖,又朝秦铭补了一掌。
“你恨着我也好。”
秦铭硬生生接了这一掌,“你总归是记着我这个父亲的。”
将离面如寒冰,“你不配!”
“是我杀了你娘不假。但你不会不懂长生谷的暗法,我杀她亦是为了救她,只是……”
秦铭看着眼前少年模样的人,血迹从七窍涌出。
只是后面的话终究是没有机会说完。
将离硬生生喷出一口血,立即飞身而退。
树影微光瞬间便化虚无,飞尘如盖,放佛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消散。
天边玉盘如新,乌云缓缓散开,刹那之间倾月流光万里,浩然之色笼罩天地间。
只剩下众人轻微的喘息声。
陈云诺握着顾诀的手,眉眼弯弯的,“顾小哥哥,你怎么从来也不说欢喜我?”
若是……
若是这人能多说一言半句,怎会有那么多的韶华错付。
顾诀拥着她坐起来,满身皎洁月色,眸中星华万千,“你是我的命,还要怎么说欢喜?”
她怔了怔。
狠狠一口咬在了他肩头,青衫薄透,瞬间便渗出血迹来。
顾诀微微的笑着,满是宠溺的看着她,“累不累?”
陈云诺一瞬间便泄了气,“牙疼。”
微风徐徐吹乱青丝发,顾诀抚了抚她的唇角,“你总说我不肯欢喜你,一一,我行千山万水,想的是你何日可归。我看年年春暖花似锦,片片落红都描着你姓名……”
她笑着笑着,险些要落下泪来。
喉间猛地一阵腥甜上涌,连吐了两口血,喉中的腥甜却跟怎么都止不住似得。
陈云诺的视线恍然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紧紧握住顾诀的手,“不就是吐两口血么,你别担心……”
“阿姐”
“姑娘!”
“云诺!”
身侧众人的呼唤一声声的重叠在一切,扰的她耳朵生疼。
“吵什么?”
她含笑说了一声。
“话痨。”
陈云诺昏昏欲睡的,还不忘唤那人。
“怎么样?
万千言几乎是踉跄着奔上前来,一手搭在她手腕上。
满月楼主无所不知,唯独不善医术,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你做了什么?顾夫人!你就不能多想你家顾公子一些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铁不成钢。
陈云诺有些虚弱的收回了手,“我还要同你算账的,别想就这么算了!”
万千言噎了一下。
无奈的看向顾诀。
那人的目光从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她半分。
陈云诺手轻轻抚上顾诀如玉的脸庞,此刻几乎没了血色,轻声道:“这世上果然没什么白捡的好事,秦如妍说我还有三个月,这还没到呢……顾小哥哥,我现在不想看你眸中含泪了,你可千万别哭……”
脸颊在他顾诀怀中轻轻蹭了蹭。
顾诀看着她,眸中只此一人。
她犯了懒,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只想好好的在心上人怀里打个盹。
只希望醒来的时候,眼前人是心上人,万里星光仍在,两三好友不散。
顾诀一手扶住她,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
万千言不由得高声喊道:“将离。”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前,“我要带她回长生谷。”
天快亮了,些许风吹草动的声音都变得异常的清晰。
万千言难掩怒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满楼楼主还是顾公子都没有让我救人的理由,若我要救她,只是因为我想救,仅此而已。”
将离丹凤眼轻挑,“可要我用性命去救别人的夫人,却是绝无可能。”
“你明知她只喜欢顾诀!这么多年容颜不老,心思倒是越来越多了!”
将离对他讽刺恍若未觉一般,“那又如何?我又不喜欢她,只是浮生孤寂,缺一个有趣的人罢了。”
饶是话痨,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诀抱着她缓缓站起身来。
晨光依稀里,她容颜秀丽,安安静静的模样与平时很是不同。
微白的薄唇轻轻落在陈云诺额间,如对世间再不可得之珍宝,然后缓缓交给了将离。
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将离将人抱在怀里,眼角微微上扬着看了顾诀一眼。
也是什么都没说,随即转身,在晨光中远去。
顾诀站如雕塑一般,眸色深远。
“这都什么事?”
万千言恼火的直踱步,一把纸扇开了又合,“我非轰了他的长生谷不可,顾、顾诀?”
一转头,却见顾诀已经面色寡淡的去扶地上的白锦书。
连奄奄一息的白锦书都很是担忧,“姐夫?”
顾诀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万千言没忍住,一把纸扇敲在了他肩头,“哎,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我陪你喝酒也行……将离这厮太不厚道,若是再给她服下什么失忆的药,那这世上可就真的再无顾夫人了。”
顾诀点了白锦书的睡穴。
少年酣然睡去,面上的血迹渐渐淡去。
他垂眸,嗓音微哑,“我只要她活着。”
搅动风云,足踏浮华,也只为一个她。
……
人似乎是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将离站在冰床边,手里的丹丸轻轻弹入她口中。
一切似乎都与十年没什么不同。
忽然间,冰床上的人长睫微动,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一片冰蓝寒洞,陈云诺的目光渐渐落在将离身上。
将离扬了扬眸,“怎么,不记得我是谁?”
她迟钝了一下,随即撑着床沿坐起来,摸了摸心口。
心跳还在,还活得挺好。
再看眼前景象,便知这是在长生谷中,当即笑道:“我这次是睡了多久,真当你瘦了许多,我就认不出来么?”
唇角带着些许笑意,更胜春风几许。
将离手里的白玉笛转过几圈,声音不紧不慢的,“半年。”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三五年。
已入冬季,唯有长生谷中繁花依旧。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
“顾诀呢?”
陈云诺朝洞外看去。
将离眸色稍暗,“不知。”
她抬眸,“那你这是……”
“自你走后,谷中的小宝儿都不安分的很,你接着养吧。”
将离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
“哎……”
陈云诺还想在说什么。
眼前哪还有人在。
轻轻摇了摇头,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细长的血痕犹在。
“姑娘。”
飞羽端着清粥进来,同从前许多年一样的场景。
“谷主已经好些时日没合眼,你可醒了。”
陈云诺喝粥的动作稍顿了一下。
“姑娘这次不走了吧?”
飞羽满是欢喜之色,“你回来就好了,你在的时候,谷主总是高兴着的。”
她喝了一小碗粥,又有些昏昏欲睡的。
飞羽见状,忙扶着她躺下。
脚步声逐渐远了,冰床上的陈云诺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长生谷中的禁地,一般人不会靠近此处。
她从冰床上翻坐起来,从一旁拿了一套衣衫换上,快步出了冰洞。
外间一片白雪皑皑,远山青黛尽成雪色苍茫。
陈云诺缓步而出,冰雪落在眉间,醒神清目。
“将离,我走了。”
喃喃自语一般的话,被吹散在风雪里。
绕过一众侍女守卫的出口,转而向无人靠近的织梦台。
在长生谷呆了这么些年,她已经是十分熟悉了。
雪色茫茫里,忽见偌大的织梦台上,一人蓝衣飞扬,翩然转过身来。
分明是少年眉目,绝色无双,却笑意凛冽。
“才刚醒,要去哪?”
陈云诺有一瞬的愣神。
“去找顾诀?”
那人又问。
她点头。
将离笑了笑,“你可知我为何会救你?”
陈云诺顺着问了句,“为何?”
“那是因为你不再是顾夫人,而是我在长生谷养的一个人。”将离顿了顿:“这天下之大,已无你的归处。”
她微扬眸,“我只知道天涯海角,他总是在等着我的。”
将离站在她身前,沉默半响,不语。
飞雪渐渐落满眉目,几步之遥的那个人犹隔山水万重。
“小诺儿,你抱一抱我吧。”
他忽然展颜一笑,一瞬间犹如春暖飞花。
陈云诺怔了怔,眼前的这个人是世人畏惧的长生谷主,容颜无双,掌人生死于一念之间。
却难得一个拥抱。
她走上前,轻轻拥了拥他。
满身飞雪寒气,也不知他究竟在这站了多久,连墨发都似乎微微发白了。
将离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参不透相思为何物,也悟不懂长生不老到底有何妙处,人世数十载足矣,何求年华永驻?”
他眉眼风雪凝霜,转身背对着她,“你走吧。”
陈云诺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多谢你,将离。”
声落,声音没入满天飞雪里。
再听不见身后风雪声里玉笛飞转,曲调悠扬。
风吹落雪,将离头上蓝紫色的发带飞远,缱倦如彩蝶翩翩。
长发飞舞在半空,暮雪白头只在转瞬之间。
少年容颜绝艳如初,满头华发白如雪色。
他恍若未觉,语调依旧散漫,“这世上何来的长生续命之法?不过就是一命换一命罢了,他人哪里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