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诀紧握住她的手。
嗓音低沉，“我抱着你。”
她有些发愣。
听见他在耳畔无奈而强行压制的说，“乖一点，我怕伤着你。”
……
第二日清晨，王秋仁把陈家的房契等物都送了过来。
“皇上已经下旨为陈家平反，当年之家都是顾怀南和云靖宇所为，陈家不过就是被谋算其中，如今这两人都已经伏法……皇上说，顾夫人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王秋仁说的有些慢，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
劝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顾夫人还是看开一些的好……”
后面的话，她渐渐有些听不清了。
只觉得耳边不断嗡嗡重复着，那些规劝的话。
来来去去，不过那么几句“人要朝前看，不可一味计较着旧事”那些话。
陈云诺以前以为是云靖宇凉薄，害她全家至此。
如此一步步走来，方才知晓。
这高处之人，何来的情义之说，都不过是表面上的太平长安罢了。
“王公公。”
顾诀在一旁直接打断了他，将东西全部收下。
直接道：“回去告诉皇上，我要永宁东城门七日不闭，迎陈家三百余人的亡魂归家。”
“这……天子仪仗都不曾这般过，恐怕不妥吧。”
王秋仁有些迟疑，“老奴这就进宫代为转达，请顾相、顾夫人暂候。”
顾诀点头，不再多言。
王秋仁这便告辞，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道：“顾相还是进宫看看皇上吧，难道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当年灵妃之事吗？”
顾诀没有说话，眸色有些幽暗。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这才领着几个小内侍回宫。
顾诀将房契等物都放在石案上，风一吹，徐徐翻动着。
这些东西当初被夺走的时候，猝不及防。
陈云诺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恍然如梦般。
阿娘算是老皇帝的义妹，从前陈家也算是很得皇家恩宠的，谁想的到后来一夜之间，便能血流成河。
师兄说的没错，偌大的一个陈家。
富甲天下的陈家，怎么可能是当时的云靖宇，一人就可以杀绝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皇帝也早就有起了这个念头。
那个人的狠绝，不过就是一个持刀刽子手。
她沉默着，凤眸半敛。
右相府上下，一时都悄然无声。
陈云诺的手有些缠手，明明不过几寸之间的距离。
长睫微微颤动着，她却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劲儿，才伸手去碰触到那些纸据。
“我看过了。”
顾诀在她身侧，牵着她的手，温声说道：“我们去把家里清扫一番，然后请父亲阿娘回来，可好？”
这个时候的他，每一个字都温情脉脉。
好像语气稍微重一些，就会把她惹哭了一般。
“顾诀。”
陈云诺轻声唤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啊。”
顾诀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一一，你我犯下的错，都已经用这十年去弥补，至于其他，等我们百年归老再到黄泉下请罪吧。”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
淡淡的墨香的萦绕在鼻尖，发凉的心口也在渐渐的回温。
终有一日，我尝过这世间所有苦痛炎凉，还有你是俗世中净土一方。
庭前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自觉的避了开去。
唯有屋檐上的鸟儿展翅飞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骄阳高照，碧空如洗。
“我们回去看看？”
顾诀垂眸看她。
陈云诺点点头，唤了声“柳暗”。
“姑娘。”
人很快出现在了眼前，只是这会儿也不抬头看她，只问了声，“有何吩咐？”
陈云诺摸了摸鼻尖，调整了一下情绪，“去六叔那里，让他把之前选的人都送过去。”
柳暗又看了一眼顾诀，道：“那小公子那里……可要传信知会一声？”
从前陈家是什么样的阵仗，就是小厮侍女都是机灵、貌美的。
陈云诺早前就安排了这一块，免得临时抓瞎。
但是云简。
她顿了顿。
顾诀自然而然的拂去她肩上的落叶，温声道：“不急，从平沙城到永宁，日夜兼程也要七日，等家中一切安排妥当，再让他回来也不迟。”
其实，她也知道云简不会这么容易就原谅以前的事。
……
将军府的牌匾被人摘下，重重的扔在了地上，裂成了数块。
陌广庆是支持云靖宇的人，之前便受了重伤，现下又入了牢狱，将军府里的人早已经乱成一团。
刚到门口，就遇上了陌傥升。
便宜堂兄在临危之际回头，站到了云长越和老皇帝这边。
虽说是有罪之身，却也是功过相抵。
这日子总归不是那么太平好过。
“顾相。”
陌傥升站在门前，面色有些沉重，“我母亲想见陌广庆一面，不知您是否可以通融一下……”
眼睛却是看着陈云诺的。
顾诀也转而看向她。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刚想说话，又听见里头一团糟乱。
抬眸看去，是疯疯癫癫的李氏朝门外跑了出来，抓住一个人就问：“将军呢？将军怎么还不回来？我的柔儿……我柔儿要及竿了啊……”
那些守卫的人拔剑就是一砍，“这疯妇人，天天都在闹腾。”
李氏摔倒在地上，吓得直哆嗦，不断的嘀咕着什么。
陈云诺走过去，问她：“那烟儿呢？”
“烟儿……烟儿是谁啊？”
李氏像是想了很久，很是头疼的说，“我的柔儿、我只要我的柔儿……”
陈云诺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疯妇人，很想看出一点小表妹要的慈母的样子。
许久，终究未果。
“扔出去吧。”
她转头对不远处的侍卫说道。
若是小表妹知道，她所谓的亲娘，一点也没将她放在心上，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好在林紫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站在原地，抬眸看向逐渐被清空的府邸。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那些人一个个倒在她面前，脑海中的画面触目惊心。
“一一。”
顾诀缓缓走到了她身侧。
她回过神，看见安石有些局促的站在不远处。
陈云诺淡淡而笑，道了声：“陌夫人。”
从府门口快步冲进来的安曼正听到这一声，不由得一怔。
随即便是早有所料的神色。
“阿姐。”
安曼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娘她……也是念女心切，你别怪她好不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对，立马改口，“我知道你没有怪我娘，否则她现在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在这。”
安氏闻言，面色更白了些，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
陈云诺伸手，把自个儿的袖子收了出来。
“陌夫人想和我说什么？”
她面上有些许笑意。
只不过同从前那一声声的母亲想比，疏离之意不必言喻。
“念初她……”
“她当时到长生谷求医，中毒昏迷到现在也没醒。”
陈云诺缓缓道：“你一定要见她的话，我让人把她送到你们从前住的地方。”
“不、不用了。”
安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若是念初回到她身边的话，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醒了。
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陈云诺问道：“你还有事吗？”
安氏有些难堪，低头道：“我想再见陌广庆一面……”
“同他和离？”
陈云诺淡淡问道，“这样也好。”
安氏点头，“他同我早就没有什么夫妻情意了。”
“堂兄。”
她唤了陌傥升，“有劳你带她一道去吧。”
陌傥升听了这话，脸色有些怪异，还是应了声“好。”
这边正说着话，一时间府门打开。
以柳暗为首的，领着小厮婢女两百余人，皆着一身白衣，分成四列，排序入内。
“姑娘，人都到了。”
都是十几岁的大好年纪，一个个生的秀美灵气。
偷偷打量着这雕花玉柱般的府邸，脆生生的见礼，“见过大小姐，姑爷。”
声音重叠在一处，气势颇大。
安氏看的有些呆了。
陈云诺不再多看她一眼，只道：“送陌夫人出府吧。”
“念……”
安氏想唤她，忽然发现到了今日，竟然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默了默，只道了一声，“告辞。”
小厮上前，送客出门。
安曼有些着急，“娘很多年没在外面走动了，这要是出点什么事……”
又想着陈云诺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便道：“我去看看。”
“等等。”
陈云诺从柳暗手里接过一个荷包，递给安曼，“你把这个带过去，让她回乡下养老。”
小姑娘打开一看，杏眸微湿，“阿姐阿姐，你怎么这么好啊……”
“那宅子，是你给她置办的，银两也是你给的。”
她缓缓说道，“知道了？”
安曼闷闷的，“我哪里那么多银子啊，就算我这么说，娘也是知道的。”
陈云诺转而去看那些少男少女们。
微微笑道：“就说你把自己卖给我不就成了。”
安曼吸吸鼻子，“这么说，我还挺值银子。”
小郡王有些嫌弃看她，小声道：“亏了。”
小姑娘红着眼睛瞪他，立马追了出去。
张启航见状，站在一众人面前说了两句家训，一众人无比认真的听着。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青云有路，当思好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