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城之后,再见云靖宇。
她面色出奇的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人,一路无比狼狈的潜逃回都城。
却能在老皇帝在行宫被刺之时“恰好”赶到,解了燃眉之急,云靖宇也借此再次成为老皇帝的六皇子,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云靖宇忽然唤了一声,“诺儿。”
陈云诺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一心只有自己的那段时日。
那双凤眸也是这样,好像世间之大只能容下他一般的眼神。
下一刻,陈云诺不发一言的转头看向了雨帘。
其实听不见了也有一样好,不想知道别人说什么的时候。
只要转头就可以了。
身侧的云靖宇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如今的顾夫人是不愿意同他多说的一句的。
风雨扰人,他对着陈云诺轻声说:“我知道你恨我……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是真的别无选择了。”
话声很快被飘散在风里,几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
“六皇子,皇上请您进去。”
云靖宇进殿前又看了她一眼。
陈云诺依旧纹丝不动的站着,袖下的手紧紧收拢着。
在平沙城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清楚现下的这个身份是用不长久了。
既然云靖宇已经爬回六皇子的位置,那么他们之间,必然又会掀起一场暗潮。
殿门开了又合,只一眼,便看见了孤身站在殿中的顾诀。
陈云诺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在这种时候,她连那些人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听不到顾诀的声音,殿内暗潮汹涌的的争论着,而她却只能在无比安静的世界里,不安而彷徨。
“顾夫人,给您伞。”
送伞来的是个小太监,很脸生,看起来却很秀气。
失聪这么些天,陈云诺看口语的本事也突飞猛进,道过谢,打着伞挡去大半的飞雨,继续站在檐下等。
那小太监也没有马上走,反而安抚似得说:“顾相是好人,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那小太监有些红润的唇,眉眼间微微有了暖意。
却不说话。
顾诀才不是好人。
她心说,好人一般都不长命,顾诀是个祸害才好,活得长长久久的。
“暮云州的大雨一连下了月余,这么比起来,永宁已经很好了。”
小太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唠嗑。
在这人随风向传的宫里,已经是十分的难得。
陈云诺没有多大的兴致搭话,殿前人不少,要是她一直盯着一个小太监看,难免会显得很奇怪。
就在这时候,殿门重新打开,一部分大臣躬身退了出来,一脸的垂头丧气。
“这年少掌权者就是容易自傲,你看他哪里有半点认错的样子?”
“皇上也太纵容顾诀了,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众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廊下的女子,纷纷住了口
“别说了,天都快亮了,你我也早些回府吧。”
陈云诺回来的路上,看过各路消息,因此更加清楚顾诀的处境着实不太好,反倒是云靖宇,诈死之后,让老皇帝着实惋惜了好一阵子,这一次出来又得了这样好的时机,颇有一举把英王压下去的势头。
这对她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悄然雨落,她看向那处半合的殿门。
暮州的急报,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了吧……
殿内。
顾诀已经面色如常的立着,微白的俊脸看着有几分倦容。
饶是如此,也半点没有减去身上的从容气度。
殿里刚退下一小批参他的,地上还跪着一大帮替顾相求情,此刻老皇帝刚发过怒。
一片悄然无声的,越发显得气氛迫人。
“顾卿。”老皇帝抬眸看了过来,徒然加重的帝王之威几乎重的要压死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第六道圣旨才召出的右相大人,身姿卓卓的站着,“皇上想听什么?”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满朝文武有这般胆色的,也有顾相一人。
云景明道:“有暗探目睹称病不朝的顾相出现在了无往峰,父皇要听的自然是顾相的解释。”
他同云靖宇正一左一右站在老皇帝下方,对着几步开外的顾诀,态度还算是客气。
云靖宇就不一样了,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难道顾相觉得,私自奔赴边境这样的事,也不必向皇上禀报了?”
这样的罪名眨眼就扣下来。
兵部尚书曾建率先叩首道:“即便顾相真去了平沙城也是为了东临着想,皇上!顾相为东临尽心尽力这么多年,绝不会有二心的。”
底下跪着求情的大臣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心……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老皇帝大半的时间都在养病,两位皇子都接不到大权,顾诀权倾朝野,又是这样风华正盛的年纪,保不齐有什么更上一步的心。
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臣以为是有心之人刻意诬陷顾相……”
礼部王友文再叩头,“顾相是什么样的为人,皇上最是清楚。谣言止于智者,臣等奏请吾皇圣明。”
底下一片附议之声。
云靖宇负着手,“众卿的意思是,父皇为此事处罚了顾相,就不圣明了?”
“六皇子这话未免……”
老皇帝坐着没说话,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顾诀一掀衣袍,当即行礼道:“微臣近来病痛缠身,愿从今日起辞去右相一职。”
底下一众人嘎然止声,纷纷转头看向连跪都跪的身姿如玉的那人。
龙座上的老皇帝静静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轻叹了一句,“顾卿,何必如此?”
“微臣早有此心,还望皇上成全。”
顾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半分喜怒。
底下众臣子已经纷纷议论开来,人家好好的养着病非要让人出来,这回再好脾气的人也压不住了。
这都什么事啊?
云靖宇率先开口道:“既然顾相是身体不适,父皇不妨让他多静养,这右相一职先空着也无妨。”
“顾相的身体要紧。”
云景明也是这心思。
右相之位非同一般,若是能换上一个自己的人,助力非同一般。
老皇帝沉着脸不说话,憋了好久刚要开口。
殿外急声通传,“禀皇上,暮云州急报!”
这殿中的事还没了,众人皆是神色一禀。
“呈上来。”
老皇帝已经许多年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急事,王公公打开报来:“暮州连月大雨,昨夜雨势冲毁云塘大坝,两岸受难百姓无数……”
说到一半,老皇帝面色已经是极其难看,“工部阮玉良呢?不是七日前就出发去了暮州赈灾防洪!还能闹出这样的事,要他何用?”
案上的折子被重重掷在地上,滔天怒气瞬间涌上头,“你们说,还有谁能替朕去救百姓于危难?”
王公公和两位皇子连忙一起劝,众臣议论纷纷。
只有顾诀不发一言。
不多时,焦头烂额的众人转过头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年轻的右相大人。
老皇帝这么多年基本没有管过什么朝堂上的事,先前一连下了数道圣旨召见顾相也是因为暮州的雨势愁人,大水冲倒了房屋庄稼,难民已经朝周边地区分散。
情况很急,影响也很恶劣,两位皇子又是那种上赶子捡功劳的,这种苦活自然没有上手的意思。
看来看去,只有顾相做这种事最上手。
可惜,人家刚被参,要撂挑子不干了。
云靖宇横了横心道:“儿臣愿往,只是儿臣这伤只怕要耽搁去暮州的脚程……”
殿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六皇子这伤是为了救驾才伤的。
此时说这话虽然有几分讨巧的嫌弃,老皇帝却也不会怪他。
云景明有些恼,“若得父皇准许,儿臣也是愿意走一趟的。”
这能挥发多少作用,还真不好说。
老皇帝挺愁的,看来看去还是底下的顾诀最顺眼。
可他愣是一声不吭的。
终于有个新人走出来说话:“暮州之事当以顾相最佳……”又举一反三的说明了一番,一提起顾诀当年走二十四年砍的那些贪官枉臣,众人都跟着打哆嗦。
哆嗦打完了,众臣更觉得有理,纷纷附和着说:“臣等以为,顾相当为首选。”
两位皇子刚说完要让顾相回府修养呢。
眼看要自个儿给自个儿打脸了,也闷声说不出话来。
“顾卿。”
老皇帝沉着脸又喊地上的那人。
大雨天,地上湿冷,顾诀的脸苍白的惊人,俯首,语气却淡漠如初,“微臣有罪。”
一众大臣们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爱卿何罪之有?地上凉,快快起来罢。”
那人仍旧纹丝不动。
“顾卿随朕来。”
老皇帝起身去了内殿,王公公有让一众大臣们先行起身,这跪了大半天也是怪不容易的。
云靖宇和云景明也被晾在了外殿,相看两不顺眼。
这是要单独和顾相谈的意思。
众人只能悻悻然等着。
陈云诺在外头等的有些焦躁,偏生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心下越发的忐忑。
老皇帝多疑,顾诀此番还真是麻烦了。
身侧的小太监见她心不在焉,也就闭了嘴。
风雨迎面生凉,那殿门再开的时候,陈云诺回头看了过去。
王公公的嘴张了又合,说的是,“皇上有旨,召顾夫人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