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诺心头一跳,鼻尖都被那人身上独有的书墨香萦绕。
这才放下心来,低声抱怨,“大半夜的,你站这里做什么?”
“刚回来。”
顾诀声音微沉了几分。
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伸手揽着他优雅白泽的颈,放缓语调,“嗯,耽搁了一会儿。”
已然是后半夜,风吹起她的青丝,轻轻拂过顾诀的脸,旖旎遣眷。
她有些不太寻常的粘人。
顾诀握住了她的手,冰冰凉的,他微微皱眉。
她倒是觉得挺舒服,把脸埋在他胸前,低低的喟叹,“顾诀,怎么那么多人要同我抢你呢?”
“嗯?”
顾诀尾音轻轻上扬,七分不解,三分无奈。
才出去这么一趟,回来就感慨成这样了?
夜深人静,街上也没有什么人声。
陈云诺踮起脚,嫣唇轻轻点在了他唇瓣上,盖章认领一般,“顾诀啊,若不是我……你会不会找个男子过日子?”
她问的真切。
顾相大人也是懵的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隐隐的让人忍不住紧张。
完全不知道陈云诺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
她想起将离那张逼死天下大半女子的俊容,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吧,与其看到你被别的女子抢走,换成个男的,可能……”
话还没说完,唇忽然被他封住。
顾诀甚至恶劣到撕咬她的唇,无人的街道上,白月光清清爽爽。
凤眸灼灼的看着眼前眉间微寒的男子,唇舌都被狂风暴雨扫过一般,微微发麻。
她推了推顾诀,那人愣是纹丝不动。
“痛……”
不清不楚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可能什么?”
顾诀看着她,眸色幽幽。
她嫣唇红艳艳的,沾了一层诱人的水光,不用看的多清楚,都知道已经肿了。
真是见了鬼。
陈云诺心下暗骂,忽又难以抑制的发甜。
肌肤之亲,鱼水之乐,皆是人间快活事。
顾诀这样规矩的一个人,若非情起,怎么会在大街上就这样……不要脸!
“可能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俊容靠近,温热的呼吸徐徐扑在她脸上。
陈云诺乍得反应过来,拿出指天发誓的架势:“可能我就拿剑捅他十八个窟窿了,我家顾小哥哥何等根正苗红,怎么能被人带着走了歪路!”
“你从前不是说,真心不分男女,情意可动九天?”
这厮怎么记性这样好?
她揽着顾诀,娇娇的笑,“其他人自然都可以,你就不成!”
眉眼艳丽动人,难得服软撒娇。
顾诀淡淡一笑,“怎么就不成了?”
“因为我不允啊——”
她展颜轻笑,素手轻轻从他下颚点到眉心处,“顾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这话脱口而出的太过自然。
像是从前说过许多遍的。
他微微一怔,薄唇轻落在她手心,“我认了。”
手心火辣辣的,似乎出了一层薄汗。
陈云诺望着他,心乱如麻……
什么叫认了?
可恶的是,她居然还觉得挺动听。
不远处,忽然有烟雾冲天,刹那间惊醒了深睡的众人。
陈云诺抬眸望去,“那不是……软玉坊?”
顾诀淡淡“嗯”了一声,唤她:“顾夫人。”
她收回目光,“你……”感觉都不会说话了。
“你不会吧?”
陈云诺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顾诀眸中笑意浅浅,握了握她的手,“夫人出手,为夫理当如此。”
这样的顾诀……感觉,她有些说不出来。
虽然很多年前就知道他不是看起来那样清朗的模样,真真切切的看得真实了,她还是会觉得很奇妙。
有种我杀人,你毁尸,合作无间——的错觉啊。
她不怎么的,忽然有点想笑,又想哭。
眼前人徐徐道:“她与你虽反目,一身皮骨却带血亲。化作世间尘灰,岂不甚好?”
凤眸里水光潋滟,她紧紧反握住顾诀的手。
却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多余了。
顾诀轻轻抚着她的背,噪杂声里,拉她上了马车。
马蹄声踏破尘嚣,晨光依稀里飞驰出城。
无往峰。
又是一年绿叶满枝,黄土新换,早看不成当年满地兵戈的旧景。
她与顾诀并肩而走,两手都提着酒。
上等的梨花白,是萧易水的至爱。
青山薄雾,隐隐重重之间,立着许许多多的石碑,有名的、无名的,还有不知道多少人都埋在了一处的。
昨日锦绣少年,今朝青山英骨。
曾一起走过的路,喝过的酒,朦胧间吐露的心事。
江山兴荣,千万人熙熙攘攘,再没有那些熟悉的面容。
谁也没有提灯笼,光线昏暗的看不清石碑上的人名。
陈云诺打开一坛酒,口子朝下,梨花白淅淅沥沥倾斜而出,幽幽酒香顿时弥漫在四周。
随着她缓缓走过石碑前,酒水一路洒过,渗入黄土之中。
顾诀同她闲散的像是来寻旧友畅饮的,大半坛梨花白下去,她才在一块青石碑前停了下来,蹲下去视线同那石碑上的人名持平。
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却有水光浮动,“萧师兄,我来找你喝酒了。”
“是你最喜欢的梨花白,不过不是我师兄酿的……”她缓缓剩下的半坛子倒在了黄土里,看酒水一点点没入,不由叨叨,“等我下次来,一定带着他酿的酒。你一个人,这么些年,很寂寞吧?”
她又打开了一坛,同顾诀手里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微微笑道:“对了,我把你顾师弟拐到手了,你当初同我打的赌还作数吧?别以为我忘了,说好等你二十岁……”
顾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温热的水光。
嗓音清越温柔的不像话,“萧师兄还没见过你哭吧,这会大抵都被你吓着了。”
陈云诺笑了笑,“说好等他二十岁……”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个目光温暖,君子端方的少年,再也没有二十岁。
他死在十九岁的那一年。
他说,“小诺,等我二十岁,便向我的心上人表明心迹,倒时……”少年朗朗的面容微红,“不论他是否待我同心,我这一生总是放不下他的。倒时,我一定请你饮这世间最美的佳酿!”
“美酒醉人,挚爱灼心。萧师兄啊,你我同是这世间痴妄客,这酒一定得喝!”
他放不下的那个人,还在人世苦苦煎熬。
十年百年,从不知他的心意。
陈云诺仰头饮了半坛子酒,疏狂散漫,唇角笑意寥寥。
忽然手上一空,竟是顾诀扬手抛到了半空,他掌中运力,眨眼间两把剑便从马车到了他手上。
抛了一把出窍,银光闪耀,晨光微映剑锋如雪。
她不假思索的伸手接住,恰好酒坛这时也落了下来,剑锋轻轻一挑,酒坛便滑落到酒柄处,酒水倾斜而下,荡出银光如星如电。
很久没有握剑的感觉了。
陈云诺对着顾诀,扬眉一笑。
伸手以酒浇剑,雪白的皓腕露出一截,生的妩媚多娇的绝色美人,好像一瞬间回到年少时,仗剑纵马,眉眼俱是明媚的少女。
剑势如虹,有宛若游龙之势。
一起一落,皆在风起云舒之间。
顾诀一直同她保持动作一致,剑锋凌冽,迎着天边初升的朝阳,一瞬间点亮这江山峥嵘。
萧易水爱剑成痴,或醒或醉之间,最离不得就是那柄万钧剑。
观潮庄中,也曾一水儿的青葱少年,在云间峰迎着朝阳日落,剑影纷飞,广袖飘摇。
笑语飘然之间,“我以手中长剑护我所念之人,愿江山万里,海清河晏!”
我手中之剑,从来不为杀人。
一套清风剑法舞了大半,陈云诺已然是鬓间微汗。
如今身上没有丝毫的内力,翻身飞旋尚可勉力而为,再接下来的,有一招平地轻跃而起,扶摇而上半空,乃是这套剑法的精髓所在。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做到的可能。
凤眸微微的一暗,手上的动作微顿。
到底,不是从前了啊。
陈云诺自嘲的一笑。
顾诀忽然一个回身,长剑擦地划过些许火光。
他朝她轻轻一点头。
她是懂的。
弯了弯唇,双足轻点剑尖之上,顾诀适时一挑,那轻盈的身影便轻跃而上起,手中长剑如逐清风,如墨的青丝飞扬散乱,掩不去那人眉眼半分绝艳。
陈云诺逆着光,凤眸里光华万丈。
如同九天外的凤凰,生来便该展翅高空之上。如朝阳明媚似火,似清风可逐不可留。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顾诀,广袖翻飞之间,他飞身而起,揽着她的腰身,轻轻落下。
长剑入土三分,人成对,剑亦成双。
微风吹不散相缠的流苏,轻轻浮动着。
陈云诺倚在他怀里大口喘气,对着石碑笑说:“萧师兄啊,我如今定然是打不过你了。就只能拼拼酒,你可别嫌我!”
他伸手将她微乱的青丝拢到耳后,“不会。”
天已大亮。
她清楚的看到石碑上青苔渐生,“萧易水”三个字刻得端方得体,一如那人身姿挺拔,秀雅如松。
终是故人已远。
不远处的脚步声徐徐走近,她抬眸,一时竟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