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那个医术无双的陈家长女,师兄远从千里来,也不过就是为了帮她。
而现在。
眼前的华岸,却让陈云诺有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华岸道:“动手吧。”
声落的时候,他已经退到一边。
陈云诺看着榻上行将朽木的老人,满心复杂,手边的那套银针是华岸惯用的那一套,这么多来从来不曾离身。
只是眼前这个人,变了。
又或者,是陈云诺从来没有看清过。
她上前把了把脉,几乎已经没有了脉搏,斑白鬓发衬着灰败的面容,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把握能够将他救回来。
可是……她没有退路了。
从进宫的那一刻起。
陈云诺便知道,这将是她查清当年之事的唯一方式。
明明只是一碗迷药,为何会让老皇帝性命垂危?
那些答案。
都只能由她自己来一步步解开。
陈云诺道:“带我去炼丹房。”
老皇帝即便今天能醒过来,活不了多久了。
华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过去,千和殿里就又一个标配齐全的炼丹房。
从前是她用,后来是华岸。
风流轮流转,反正怎么也少不了陈云诺。
里头的药柜排放的井然有序,陈云诺环顾了一眼,基本上的药材都还齐全,径直问道:“无色花呢?”
之前顾诀取回来的,算一算,应该还没有用完才对。
华岸绕到后面取出来给她,还剩下两瓣。
陈云诺接了过去,一边让宫人们给丹炉生火,一边快速的报药名和数量让华岸配好。
反正换成她来,华大人也还是要费工夫来检查的。
华岸站在那里没动。
她想了想,说了句“有劳。”
丹炉闲置了很久,她试着清了一遍。
说实话,有些吃力。
燃烧着的火光映着她艳丽的眉眼,有些像在光晕里飞舞的蝶,宫人们忙忙碌碌的不断进出。
华岸皱了皱眉,“你们都出去。”
他已经把要用的药材全部配齐,拿到了陈云诺跟前,“这些我之前都已经试过了。”
只有这么一句,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色花瓣也已经被用掉两瓣,可见华岸是真的下过心思的。
陈云诺没打算和他讨论“有没有”用这个话题,把药材接过来,尽然有序的投进丹炉里。
身旁那人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
她说:“华大人,你可以先去歇着了。”
“我不累。”
华岸忽然耿直的像个二愣子,顿了顿,“顾夫人难道是怕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陈云诺笑道:“谁家没个独门秘方,华大人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
“人情不如性命。”华岸倒是没多少紧张,“顾夫人同长生谷主那么熟,谁知道最后练出来的是丹还是毒?”
狐狸眼一直看着她给丹炉加火的手。
似乎是有些失望。
那双手,原本可以凝聚起寒冰烈焰,炼丹效果更强数倍。
陈云诺思绪一顿,将离吗?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额间渐渐冒出细汗,连后背都隐隐有些侵湿了。
她很热。
身形都有些站立不稳。
然而华岸只是在身后站着,尽职尽责的做着旁观者。
火不断的燃烧着,陈云诺掐着时辰往丹炉里头加药材,每次都不多,用量精准而次数繁多。
她小脸已经变得煞白。
隐隐看见半合着的轩窗从明变,天色渐黑。
双指夹起一片无色花瓣投进丹炉,她的右手朝华岸伸出,“银针给我。”
华岸停顿了片刻,把袖间的银针抽给了她。
“多谢。”
陈云诺接过银针,安抚似得同碧玺道:“宝贝儿,借你几点血用,乖一些。”
银针扎在蛇尾上,血色飞溅出来她往丹炉上一送,鲜血很快融进了半成的丹药里,渐渐染红了色泽。
碧玺在她手腕缠的很紧,她隐隐有些吃痛。
“你……”
华岸一时间被惊住,很快就恢复了常色。
她说:“碧玺的血可以让五色花发挥最大的功效,华大人还真是神机妙算。”
不论是从诊治到炼丹,她的身上都再也没有从前的半点影子。
不知华岸想做什么。
反正不会有结果。
等夜色笼罩宫廷,她从丹炉里取了丹药出来,“这到底是丹是毒,华大人可否要亲自试试?”
华岸接了过去,转身大步而去。
出门前,忽然又回头,“生火炼丹很辛苦吧?”
谁不知道这是最笨的法子。
陈云诺正抬袖擦汗,闻言笑了笑,“难不成华大人觉着我还应该会什么引火之术?”
“碧玺的剧毒与无色花相冲,顾夫人觉得,顾相能保你到几时?”
丹丸的味道还没有散去,火光在暗夜里微微跳跃着。
陈云诺唇边笑意微僵,忽的大步的走了过去,一把夺过了华岸手里的小盒子。
“既然如此,我还是自己去呈给皇后娘娘。”
身后那人身影微微一怔。
片刻后,才跟了上来。
陈云诺睡不着的时候会回忆,那一天的场景,尽管都在下意识的逃避。
身边的最亲近的人,一直都在想着怎么害她。
害死她的家人。
成皇后正在千和殿门前踱步,身边只留下两个上了些年纪的嬷嬷,朝她走了过来,“可练成了?”
陈云诺没说话,把手上的檀木盒子递了出去。
“红色的?”
成皇后很奇怪。
老皇帝这些年也算是用药无数的,身边这些人自然懂得颜色代表了什么。
红色丹丸,要么是灵丹妙药。
要么,就是夺命之物。
陈云诺道:“用温水送服。”
“娘娘若是不放心想找人试药也不是不可以。”她说的很淡,“只是再想练第二颗,只怕是不……成了。”
她说完这话,便觉得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眼快的嬷嬷的连忙架住了她。
“没事。”陈云诺强撑着站稳了身子。
成皇后的目光望向了她的身后华岸。
华岸点点头,“皇后娘娘请。”
千和殿里,忙碌的没有一点声息。
她抬头,只觉得明晃晃的月亮都有了重影。
华岸经过身侧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她不可控制的又倒了一次。
这破身子。
都快成弱柳扶风了。
华岸扶住她,唤了一声,“顾夫人?”
“我……我有些晕。”
陈云诺扶了扶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用那个炼丹炉就很想吐。
完全不想碰。
想要一脚踢开。
可是又不能真的这样做。
只能压着,压的久了竟然泛起了恶心。
丹丸入口极化,倒是没有喂食的困扰。
偌大的殿里静悄悄的,老皇帝看起来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成皇后转头,面色有些凝重,“华岸,这丹丸有几分效用?”
华岸把人往椅子上一推,“九成。”
答案有些惊喜,却没人让松下来一口气。
成皇后道:“待她去偏殿歇着。”
陈云诺没有说话。
若是老皇帝今夜不醒。
那么,她不能走了吧?
成皇后留下和华岸守在龙塌前,目光一直落在老皇帝身上。
“本宫有时候会想起云诺。”成皇后说,“这么些年,你会不会想起她呢?”
华岸沉默了片刻,“会。”
“念初同她生的很像。”
这一句话轻轻飘荡着。
华岸没有在接话。
年轻的太医令,一直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好在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偏殿很安静。
或许应该说,这个时辰的皇宫没有哪里是不安静的。
陈云诺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带她过来的嬷嬷说:“我还没用晚膳,可以拿些吃食过来吗?”
对方有些吃惊,很快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殿门被人带上之后,再没有人来过。
好像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这里。
长夜漫漫,陈云诺饿的前胸贴后背。
忽然很是想念,路先生那一天两回的准时问候。
丹丸的功效,差不多要等天亮才会见效。
她摸着自己饿扁了的肚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偏殿里的最后一点烛火燃尽,一切都没入了黑暗里。
风吹草动都变得格外的清晰。
“云诺——”
“云诺。”
陈云诺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
一声声的重叠在一起,虚无又飘渺。
她抱着双膝整个人都窝在了太师椅里,强迫自己不去面对那些在耳边萦绕的呼唤,“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漆黑一片的偏殿,时不时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云诺,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了?”
“父亲送你的嫁妆喜不喜欢?”
“阿姐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娶媳妇啊?”
陈云诺脑海渐渐的陷入混沌,耳边的声音不断的回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具体。
睁眼。
睁眼看看啊!
假的!
他们早就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吗?
分明在她耳边的声音还那样的清晰,云简生气了不理她,“阿姐你明明说我生辰要回来的,你整整晚了三天!”
陈云诺伸出去想摸他的脸。
眼前人忽然变成华岸的模样,淡淡的月光洒进了窗户。
她半睁的凤眸,又立马合了回去。
华岸站在她身前,笑着埋怨,“有了顾诀,就不要师兄了吗?”
师兄——
陈云诺的反应有些呆滞,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却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偏殿的大门被人一掌震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