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诺好似失了魂魄,目光涣散而呆滞,水珠从脸颊上不断的滑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那人执伞而来,步调缓缓,身影却瞬间到了眼前,纸伞挡去那漫天的飞雨。
顾诀伸手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水痕,温和而关切:“准备一嫁给我就缠绵病榻吗?”
他们相识许多年,一向都是陈云诺缠着顾小公子不放,即便后来两家婚事解除,也是他顾诀先一去无影踪。
如今一切好像都倒了过来,他守着她陪着她。
似乎只要陈云诺需要,不管何时何地顾诀都会出现。
陈云诺心里原本只有悔恨,看到顾诀忽然就鼻子一酸,眼泪混杂着雨水哗哗落下,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都模糊了起来。
她这一生,做错过不少事,唯独那一天毁了陈家的全部。
顾诀将浑身湿透的她拥入怀里,紧紧的保住,“你现在就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顾诀,我这几日总是做梦。”陈云诺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语般:“梦见阿娘在给我绣嫁衣,父亲在一旁同她商量凤冠上要镶东珠还是夜明珠,云简……云简长大了,身边也有了小媳妇,陈家还在,所有人都还好好的……”
梦魇真是这个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这几天陈云诺只要一合眼就会被那些景象围绕,像是掉进了一个怪圈里,让她难辨真假,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一一、一一……”
顾诀在她耳边一声声的轻唤着,“我在、我在这里。”
唯一不变的,就是顾诀还在。
风月越发狂啸,天色沉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陈云诺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抱着他放声大哭,雨声太大掩盖了她的哭声,只有他能感受到她轻颤的身体,和无尽的悲伤。
纸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刮走,顾诀将她护在怀里,俊容淡淡的好似成了一座守护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只剩下淡淡哽咽,乖乖的靠在他身上,听春雨里男子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哭完了?”
陈云诺有些木讷的点点头。
顾诀将她打横抱起来,语调温柔的不太真切,“哭完了,就先去沐浴。”
大步走到屋里,招来柳暗花明给准备热水,满室都被热气晕染,春日里衣衫轻薄,两人都淋了个透彻,乍一看眸色都暗了暗。
“姑娘……”
柳暗还想说些什么,猛地就被花明拉了出去,剩下的话都也就吞了回去。
上次顾诀醉酒了非要给她沐浴也就罢了,可今日两人分明都是清醒的,屋里只有这一个浴桶,不由得就有些尴尬了。
陈云诺摸了摸鼻子,凤眸还泛着红:“要不,你洗?”她转而拎着干净的衣衫去屏风后。
刚一迈动步子,就被身后那人拽了回去,直接给放进了浴桶里。
满身都被温热的水包围着,她这才感觉整个人正常了些,怔怔看着顾诀。
湿成这样,也不可能回右相府去换。
不一会儿,有人在外面轻声叩门,陈云诺身子徒然绷紧。
顾诀轻声道:“别紧张。”
即便有成亲前数日新郎官和新娘子不能见面的规矩,怎么都比私会情人被抓到要好。
来人轻轻推了门进来,花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有些小羞涩道:“春日里的雨虽不打紧,但明日是大喜之日,顾相还是先沐浴换身衣服吧。”
竟直接在屏风也放了个浴桶,姐妹两飞似得的退了出去。
这下倒真的不用纠结谁会着凉了,顾诀走向屏风后,缓缓褪去了衣衫。
里屋只点了一盏烛灯,她一回头便看见了那修长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顾诀穿着衣服的略显清瘦,脱衣之后……倒是哪哪都十分有看头。
两人隔着一座雕花屏风,水声哗哗响起,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声。
陈云诺坐在水里,身子渐渐滑下去,连五官都被淹没其中。
忽听得那人唤了一声“一一。”
她猛地冒出水,“怎么了?”
顾诀不语。
陈云诺连忙拉过衣物套上身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诀跟前,头发丝上的水都滴滴落下。
那人如玉般的俊容微微染红,眸色幽暗的看着她。
“我这里没有你的衣物……”
陈云诺这才想起来,看着地上那满是水渍的衣衫,连忙去翻了翻自己宽大些的衣物。
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如今顾诀比她高出许多,偌大里个衣橱里竟没有件可以暂时套一套的。
目光一转,却落在了那套嫁衣上,外披比寻常衣衫都做的大些,绣了凤凰比翼飞,是她这两个月被安氏压着日夜不停赶出来的产物。
“只有这个,你凑合先裹一裹……”
陈云诺把那大红色的外披挂到屏风上,心虚的不敢看他一眼,直接顺走了地上的湿衣衫,挂到风口吹干。
做完这事,她便窝到了榻上,轻轻拨动着灯芯。
耳朵却不由自主的注意着外边外间那人的响动。
不一会儿,那屏风后的人便走了出来,陈云诺不经意的瞥过一眼,便再移不开眼。
如墨般的长发随意披散,一件正红的外披套在那人身上,露出大半白泽的胸膛,嫁衣的料子轻薄顺滑正衬得他身姿笔挺,若不是腰间用绫罗随意打了个结,此刻露出来应该是更多的风光。
这样的顾诀很不同,记忆中他似乎从未着过这般艳丽的颜色,却惊艳得她说不出话来。
就像是一向风度翩翩的神仙公子,一下子成了浪荡不羁的风流客。
公子如仙似妖,容色更甚从前。
陈云诺呼吸一顿,不知不觉的有些口干舌燥。
偏生顾诀美而不自觉,缓缓朝着床榻走了过来,同被风吹的琳琅作响的珠帘一般步步叠影。
她拿起一旁的方巾坐起来,“你头发好湿,我帮你擦一擦吧。”
“好。”
他淡淡在榻边坐下,眼眸从不曾离开她半分,渐渐地幽深了几分。
陈云诺跪坐在一旁,用方巾轻轻的帮他揉搓着,两人并不怎么说话,闲散自知。
深夜清寂,但是因为这个人在,好像也变得短暂了许多。
雨还一直下,烛火跳跃着,将彼此的脸庞都照着的十分朦胧。
片刻后,顾诀忽的拿掉了她手中的方巾,“睡吧。”
陈云诺的面色有些僵,连日里的梦境让她有些惧怕入睡,梦里全是想见的人,梦醒之后一切烟消云散,浮沉之间,还是只余她一个人。
“你不走么?”
明日大婚,安氏都忙的团团转,男方那边要办的事情更多,这人哪来的空闲来这里。
还撞上她……
顾诀:“不走。”伸手朝案上一运力,七弦琴转眼落在了他膝上。
那修长的指尖徐徐拨动,令人安神静心的曲调便随之飘扬而出,窗外的雨渐渐淡去,晚风轻轻,携着无数落花入水流。
她窝在榻上看那人,顾诀眉眼里满是岁月温柔。
陈云诺痴痴的看着他,只觉那颗年少便爱慕的人,便一直延续到了如今。
耳边渐渐被这音调围绕,有些沉重眼皮也有些睁不开。
五湖四海走的多了,见过的风花雪月更多。
她少时也曾爱琴如命,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再也没有碰过。
陈云诺侧着身子睡去,呼吸渐渐平稳。
悠悠的曲调仍旧在继续,榻边人看着她,微微一笑,满目柔情。
……
三更时分,飞华阁便热闹开了。
陈云诺一觉醒来,顾诀已经不在,七弦琴放在案上,嫁衣的外披也叠的十分齐整。
那两姐妹还很是作妖咳了好一阵子才进来,将不该有的东西都撤了下去,一应丫鬟们才鱼贯而入,开始为她梳妆换洗。
雨停了一会儿,屋檐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水珠。
一早上听了无数的吉利话,梳妆换洗完,也已经是天大亮。
杨氏和陌广庆来过,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只剩下飞华阁这几个人,围着成一堆盯着她瞧。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顾相一定要娶阿姐了。”
安曼声音清脆,笑起来的眉眼弯弯,清纯貌美。
花明在一旁说“那是那是。”分外欢喜又可惜,“若我是个男子啊,定也要同顾相争一争的。”
陈云诺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很快就到你了,莫着急。”
平日里极少上妆,今儿个妆容精致,越发艳丽逼人,明眸善睐竟同从前有了七八分相似。
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院外满地潮湿,小厮丫鬟们来来去去,越发的急切起来。
安氏眼睛红红的,交代她几句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到最后竟然开始哽咽起来。
几人连忙跟着劝大喜的日子,莫要伤怀,陈云诺心有戚戚然,抱了抱了这位当了她小半年母亲的人。
即便知道日后会分道扬镳,“母亲,你不是一直盼着这天么?”
她着实算不上是个孝顺的人,幼时双亲担心她体弱养不成,访尽天下名医,好不容易平平安安长大,后来婚事又闹的满城风雨,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安氏转过去,偷偷抹了抹眼睛,丫鬟正好送了一碗圆子过来,便亲手喂了陈云诺吃。
她低头凑到嘴边,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