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顾诀。
就算是当年被困云州兵马围城，数万百姓被困城中无粮无兵将日日惶恐悲啼，都不曾见他这样眸色深谙，像是无尽的悲切中掺杂了一丝绝望的微光。
让人无法忽视，也没有办法逃离。
她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红唇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若是她大仇得报之后，死在顾诀手里也算是还债了吧？
……
陌将军府。
杨氏早早得了陌傥升的消息，飞华阁里早就生了炭火，一众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一如内就是暖洋洋的。
安曼扶着安氏，含笑说些好话：“果真还是回家好，在外面的时候可没人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见陌念初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她对这杨氏就是一阵夸，只把人夸的笑开了花，原就是极其伶俐的小姑娘，如今知道站了边，自然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你们看看，这出去一趟怎么一个个都清瘦了。”杨氏本来还在把李氏接回来的事情忐忑着，但见她并无多少反应，这才放下一心，埋怨起儿子来：“你这个做哥哥的是怎么照顾妹妹的！听说这一出城就造了劫，好在菩萨保佑神佛保佑，都好胳膊好腿儿的回来就好。”
又说了好一阵子话，才有些奇怪的问：“这两位姑娘是？”
张启航和山遥毕竟是男子，要是直接带进将军府会引起非议，更何况更多的事情需要在外面打点，所以陌念初就只带了柳暗花明两姐妹在身边，但凡后宅里的妇人有些异动，处理起来也好方便一些。
还不等她开口，陌傥升先忙着给介绍：“左边是柳暗姑娘，右边是花明，这两位姑娘都是路见不平的女侠救过我与妹妹的姓名，一同去长庆投亲未果，这才跟着我们一道回永宁的，娘看，是不是先留在府里安顿着？”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好一顿赞扬，又将当时的情景说的那个惊险，反正这两姑娘就是陌将军府妥妥的救命恩公的。
人嘛，多少还是有些英雄情结的，杨氏一听哪还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原本又是什么讲规矩的粗人，巴巴的就把人塞在飞华阁了，左右没有签过卖身契的，又不可能真的把人家当小丫鬟使。
陌念初面色淡淡的：“那就先在府中住下吧，日后若是有了好去处再走不迟。”
如此安排，大家都十分满意。
她亦添了左膀右臂。
杨氏看着她的面色，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你妹妹现如今身子也不太好，旁边来照顾总没有她自己亲娘来的放心，李氏这回去庵堂住了这么些天，性子倒是真的变了很多……”
她们出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李氏已经从庵堂里回来了，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
整天就围着有些呆愣的陌语柔转，府中之事一概不管，倒是很得杨氏的心，一个后宅里相处着，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陌念初倒是没有多少反应，拂了拂安氏发间的雪色：“回来了也好，安分些就行，这府里还得多靠大伯母操持。”
杨氏自然是满口答应，原本都还觉得她怎么都要耍些脾气，自己便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压一压，现在看来，这些倒是统统都用不着了。
再说了几句，便拉着许久不曾见面的陌傥升一同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柳暗对陌傥升的积极很是诧异：“他怎么抢在姑娘前面把话都说了？”
花明得意眨了眨眼睛：“救恩之名嘛，积极一些也是应该的。”
姐妹两说过两句，这才发现陌念初自从回来之后面色就一直不对，积了满身的风雪，整个人都像是僵了一般。
安曼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李氏回来了，你不高兴？”
陌念初摇摇头：“回来了更好。”
这个李氏同林紫烟的关系不一般，就算这次没有自己回来，她也要找个由头把人钓回来的。
对付吴王妃啊……她手里总有个拿捏的东西。
安曼想了想，接着猜：“那是顾相同你说了什么？”
两人落后了那么老半天，谁也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等她同众人回合的时候，凤眸看起来都比往日红了几分。
几人都由得她沉默了。
暖阁里一片暖意融融，外间风雪却越发的大了。
陌念初一心都扑在陈家的旧事上。
就连顾诀到底是怎么想的都没有心思猜了，反正这路都是要往下走的。
断然没有因为一个人如何，就往后退的道理。
到了晚间的时候，李氏带着呆傻的陌语柔过来的了。
一进门，二话不说先给跪：“大小姐，从前是我这个当娘的不会做事，得罪了夫人和大小姐，柔儿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她吧。”
这母女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直接刮跑，除去锦衣红妆，就这么跪在雪地里。
要不是一开口就报了姓名，陌念初等人都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安氏抱着手炉坐在榻上，有些好奇的往外瞧：“这么晚了，谁在外面叫？也不看看人家是在吃饭还是睡觉，这么没规矩快打出去！”
如今这话倒是已经说得十分流畅，就是脑子还不是很顺溜。
几个在飞华阁打杂的小厮和丫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陌念初没有披狐裘，一身轻衫云袖欲飞揣着安曼硬塞过来的暖炉走出了房门。
柳暗花明齐齐站在她身后，像看臭虫一样瞅着这母女两。
刚一回来就不让人安生，装的一副柔弱模样，一看就不像好人。
“姨娘这是做什么，既然都已经回来了还跪着，难不成是想我再赶一次？”
陌语柔目光的呆滞，现在一看见她就自动的缩成团，乖巧的不得了。
李氏心疼的抱住了宝贝女儿，哭得极其悲惨：“我与将军也是多年情谊，也自知身份低微，柔儿又比大小姐小，日后但凡是有什么也定然不会同您争得，求您……求您就给她一条生路吧，就是让我死也行！”
这人一直都没有什么低贱的自觉，否则之前也不会那么心安理得霸着当家主母的位置了。
陌念初抬眸：“哦，你准备怎么死？”
“只要大小姐满意，我怎么死都可以！”
李氏咬了咬牙，起了身就往小莲池前冲了过去，身形极快态度极其坚决，雪天冰滑，那身子前倾的重量一时没有维持好，猛地的就朝着池子栽了下去。
陌念初往后退的速度也极快，连带着后面的姐妹两都躲的老远。
是完全不可能把人往下推的距离，这才还没有被池子里的水花溅到自己身上。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就看见还未解甲的陌广庆冲了进来，大声咆哮：“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好生生的让人跳了池子？”
陌念初一脸无辜：“我刚出来，李氏便吵着要寻思，这也拦不住啊！”
说实话，从前那些个想爬上她父亲榻的狐媚子，就是整条长宁街从头到尾都排不完，她托了福情窦未开就已经是打小三小四的好手。
就李氏这点手段放在她手里，还不够看的。
陌语柔还痴傻傻的蹲在雪地里，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雪堆，见状：“好好玩啊，我也要跳！”
她同两个姐妹都没有要动的意思，李氏在冰池子里折腾的快要没了气。
陌广庆手快把二女儿一把拉住了，然后痛斥道：“那不快赶紧的下水救人！都是干吃白饭？”
陌念初摊手：“我不会水。”
身后柳暗花明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这寒冬腊月的让人下池子，不就是要人命么。
自己上赶着找罪受的，可别拉着别人啊。
陌广庆身上还穿着重甲，这一跳铁定就沉到底没商量，赶忙的招呼来了下人，等人再把李氏捞上来的时候，已然没了半条命。
这一对母女一疯一病，倒是十分和谐。
李氏昏迷前，还十分“诚恳”的补了一句：“不是大小姐逼我跳、跳池子的。”
杨氏等人赶过来的时候，面色十分的精彩。
又不好直接出口质问，只能痛心疾首的教育：“你就是再不喜欢她回来，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这年节正是各家说亲的好时候，这要是传了出去……这可怎么好！”
原以为早早同她打过了招呼，这应该是没有什么事儿，没曾想杨氏回院子手都还没焐热乎呢，这糟心事就来了。
陌念初看了那气息奄奄躺着的人一眼，目光很是诚恳：“要不，等姨娘好了勉为其难推一次？”
但看陌广庆这副气炸了又没地儿出的憋屈样，杨氏也明白过来了一些，面上还是有些不确定：“又是李氏来找你麻烦？”
这下就真的快咬碎了牙，这头她刚给说了好话，想这将军府里人的好好过日子。
一转头，李氏就来拆台子。
若不是看在吴王妃的面子，这将军府哪还有李氏的立足之地，忍不住去琢磨怎么折腾这贱人。
陌念初浅笑不语，盈盈施了一礼便回屋了。
她倒要看看李氏握着的这个底牌，到底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