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我好想杀了你

大抵是以安氏如今的简易思维,陌念初不喜欢顾相的唯一可能就是:陌念初不喜欢男人……而是喜欢女的。

更何况她好像还真的说过这样的笑话,不知怎么的就被安氏记到了心里。

这人还一把抱住了养女,一边把她往外推。

前面赶车的柳暗花明连忙停住:“姑娘,可是夫人不舒服了?”连着旁边并行的那辆马车也止步在了路边。

安氏很是给面子的重复了一遍:“你不能再同安曼呆在了一处了。”

陌念初哭笑不得的被赶了下去,风吹野草地,官道上也十分的冷清,正是无比萧瑟时节。

方才安氏说话的声音不小,外面这几个自然也就听了个清楚。

反正她也不是头一次被安氏赶下来了,由头来来去去也就那一个,没人觉得好奇怪的。

花明笑的明媚:“要不,姑娘还是去顾相那里?”

一脸的雨露均沾死相。

张启航几个都在骑着马,看了一眼天气道:“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挑的日子,居然在回程的道上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她扫了一众人的脸上的难以掩饰的笑意,由衷的觉得是自己平日里可能有点走偏。

到了顾相的马车前头,连那两匹骏马都拿大眼睛瞅她,在她身边闻了闻发现是熟悉的人,这才没有甩蹄子踢人。

“顾相……劳烦。”她抬头一瞧路先生就在不远处微笑着,到了喉头的话便又回去绕了一回:“再走一程呗。”

里头那人也没理她,安静的只剩下轻微的书简翻页声。

同之前步步紧逼的模样相差甚远,她反倒又不太习惯了,自个儿爬了上去,自然的找个角落蹲了。

这一行人才又马蹄飞扬的上路。

“顾相,长庆城又有要掉脑袋的了?”

她看着顾诀用朱笔轻轻勾勒着,画下去又勾上来,基本没有几个人名能够幸免的。

一般他面色不太好看的时候,基本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刚在千行山砍了几个,右相大人既然顺带走了一遍长庆,自然也不会是白走。

顾诀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埋头公事上。

没有对她全然无视,却也没有多少存在感。

她闹腾了这么些日子,难得窝得这样的舒服,这时候也不必照顾安氏,凤眸便落在顾诀身上,仔仔细细的瞧。

右相这位置并不好做,左相张铭元号称是三代相府,那些个人脉关系是祖祖辈辈就开始打交道的,如今的那些个清流官吏看起来十分清正的,其实都是白衣出身的并做不到什么关键的官职上。

那些个家中背景深厚的才有步步高升的命儿,而顾诀出身宜王府已然算是其中顶尖的,但越是皇亲国戚越难坐这种位置,宜王从前也没想过要培养这个二儿子出仕,大概也算是半路转了性子的。

所以,她对如今的顾相大人,其实还事十分敬佩的。

思绪乱飘着,她竟渐渐的打起了盹儿。

外间风声渐重,刮起车帘冷风都往里钻,案上的书页被刮得纷飞。

陌念初无意识的朝着更角落的地方缩了缩,那里挂着顾诀的白狐裘,又软又暖和。

顾诀搁笔,倾了半个身子过来取狐裘,马车颠簸过石子路,将大半的重量都往他这边倒,连带着她也也到了过来去。

此刻却睡得正沉,循着温软处将脸又往上头蹭了蹭,索性整个人都贴在了上头。

耳畔风声拂叶,她的呼吸也在近在眼前。

顾诀握着狐裘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她肩上,墨眸之中笑意无奈而温软:真是不长记性啊!

而此时另一辆马车同他们擦过,朝另一条小道飞驰而过。

风扬起车帘翻飞,露出那位太医令的侧脸,眨眼之间便掠了出去。

两行人各走一方,同样都是永宁城的路。

风雨将至,却到底分道扬镳。

……

路上又用了小半月的时间,陌念初原本是想着拖一拖,顾相定然是忍不了这样慢的行路速度,要赶回去复命的。

没曾想,安氏都还不肯让她上马车。

顾诀一路上倒是十分舒缓,让马车慢悠悠的跑着,反正他也好些时候没有这般悠然过了。

陌念初哪里还坐得住,各种由头都用了个遍,就是早点回去就好。

快到的这一天,下了今天的第一场雪。

冬风寒瑟,路过满目荒凉的黎山。

张启航朝这边瞥了一眼,“这雪看着要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城吃酒暖一暖罢。”

众人都跟着加快了步伐。

这黎山自当年散过陈家的尸骨之后,便成这样荒凉野地,便是偶有行人经过也只觉得背后发凉,耳边似有哀嚎哭喊。

渐渐的便再没有人敢这边来了,别说是人,就是野物也极少。

陌念初坐在马车上,脸色忍不住发白,即便是她不去看,脑海中还是不断的浮现出那一日尸横遍地的模样,那些牲畜将至亲的血肉撕咬生吞。

凤眸传来无比的酸涩感,她抬头望天硬生生的抑制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陌念初别过头,不想也不能让顾诀看到她这样的变化,手心握着的死紧,几乎要掐进血肉里。

现在还不行……

年老到有些驼背的老管家总是在她回来的时候喊出第一声“大小姐回来了”,那个羞答答说自己也要嫁人了的镜儿,总是喝的醉醺醺乱唱歌的三叔,那些鲜活而近在眼前的生命都成了这一方亡灵。

无人祭拜,亦无人敛尸,年年岁岁漂泊无处去。

父亲、阿娘、云简……

你们等我,报了陈家满门血仇,我一定来向你们请罪!

她闭上眼,不让自己去看这一切,马车的速度却缓缓降了下来,直到咯噔一声彻底的停住了。

唯有这一辆马车停在在山前,任飞雪逐渐掩住了痕迹。

她不知道顾诀在想什么。

外面车夫却已经掀了车帘:“大人,马车坏了……”

这坏的十分巧合,这处还是郊外,那些人又走的远了,车马只能先赶回城里去再找人回来。

顾诀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率先下了马车。

自从再见之后,他便是一身素白的装扮,都没什么变化,今日个儿好像好格外白了一些,那些飞雪萦绕在了他身侧,看着都少了几分冰清玉洁。

“下来吧。”

他清越的声音随着风声传了进来。

陌念初呆愣了半刻,扶着车厢缓缓站起了身,这种双腿僵硬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了。

这一场雪逐渐覆满山坡,雪白无瑕,再不见当年那般惨烈的景象。

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脚下一软,整个都跪了下去。

朝着荒山,朝着暮雪。

一双凤眸都泛成了血色,她半个身子都扑在了雪地上,垂着头好半响也没有开口。

眼泪一滴滴落入积雪中,很快就没了踪迹,销了些许冰雪,滚烫灼热的却没半点划过她的脸颊。

如今的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来跪陈家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才导致了这样的惨剧。

车夫都远远的避开了,都是一副已经十分老练的模样。

顾诀背朝着她,负手而立,任那飞雪覆满眉目。

满身风雪,冰寒渗入骨血,可是她一个字都应不出来。

喉间好似冒上了些许猩甜,眼前一片都是残尸遍野。

顾诀抬眸,衣袂翩飞的逐渐缥缈:“这雪年盖住从前的一切痕迹,不管是满目苍夷还是繁华似锦,我从前觉得恨一个人,便不能一刀将他砍死了,须得慢慢的磨细细的砍,看他一点点不能反抗认命绝望……”

“后来发觉大抵爱也差不多如此,生或死总得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放心。”

风雪疏狂,而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转入了她耳中。

她一头磕进了雪地里,许久月没有抬起,冰寒满面却逐渐失去了知觉。

一身淡紫罗衫很快染上了血色,整个人都如同雪人一般,身上的知觉都在逐渐散去。

她知道这样明显的行为,只会让顾诀更快的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可是九年的荒山埋骨,她都不曾经过一点孝道,这双膝如铁怎么也站不起身。

九年前,便是这样的场景,所有的鲜血和不甘都被掩盖其中。

两人静默无声,唯有落雪潇潇,将这天地都连成一色。

她的脸埋在雪地里,无声恸哭,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身影出卖了她此刻的内心。

曾经少年千般豪情四海行,笑与狂歌共诗酒,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法再回到最初。

不知她保持这这样的跪姿过了多久,久到她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知觉。

顾诀长清寒卓华的转回身来,俯身将她从雪地里扶了起来,缓缓拂去她眉间风雪:“摔的疼吗?”

她一双眼眸红的满是血丝,“痛不欲生。”

他将她拥在怀里缓缓低头,薄唇轻轻落在她眉心,声音清浅的几乎要飞散在风雪之中,“我好想杀了你。”

那一处灼烫的厉害,她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张,而是撑着顾诀缓缓站直了身子。

凤眸里的最后一丝水色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