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菁菁悻悻一笑,“前?朝之事闹腾,自是吃不好睡不香。”
“多大点事,何?必挂在心上。”元襄知晓她说的是何?事,叹气道?:“看我没有骗你吧,身为帝王纳妃是迟早之事,即便不由我提及,旁人也会提及。朝廷利益错综复杂,太尉亦是靠不住,最起码,他不会站在你身后。”
顾菁菁抿唇不言,心知他说的没错。
太尉是帝师,是重?臣,维护的始终是皇权,是陛下,从来都不是她。
元襄见她面上委屈,亦跟着?不好受,抬手想要?牵她,却被脑海中血淋淋的场景喝退。
“菁菁,跟我出宫吧。”
他徐徐攥紧拳,眉眼舒展,不见寻常的凌冽之气,“若你不想离开长安,我给你换个?身份,做我明媒正娶的王妃。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温柔细语如?沐春风,带着?讨好和宠溺,然而这句“王妃”慑的顾菁菁心里咯噔一声,她禁不住咬紧了唇瓣,直到发痛留下牙痕,这才松开。
“王爷说的简单,您留给菁菁的伤害,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平的?”她微微仰头,拿一双含忧带怨的眸子盯着?他,“如?何?过去?怎么过去?”
接连反问让元襄如?鲠在喉,好半天才发声:“我知道?错了,该跪的也跪了,该退的都退了,你还要?让我如?何??我没对女人用过心思?,不知晓该怎么谈情说爱,难道?连个?改错的机会都不能有?最先在一起的,可是我们……”
话到末尾,他嗓音微哑,神色凄迷当真?像个?深情之人。
可这般深情,来的太迟,太假。
顾菁菁只觉可笑,柔声细语的提醒他:“王爷对菁菁不是爱意?,而是欲念,求而不得?的欲,别弄混了。”
“不是这样,若是欲,我为何?不能发泄给旁人?”
元襄急躁起来,而顾菁菁不理会他,话锋一转道?:“这是我还活着?,堪堪才能听到王爷的歉意?,但若我遇到的不是陛下呢?我这般欺君行径,怕是王爷要?到我坟前?烧纸了吧?”
元襄闻言一怔,她玩味的眼神顿时让他面红耳赤。
“陛下对我善良宽宥,瞒住了鸩毒之事,亦是为了保全我,否则你那点龌龊心思?早就大白天下了,还请王爷及时收手吧。”
“你我之间只能止步于此,菁菁心里只有陛下,那日下跪之谈只是我随口一言,并未经心,还请王爷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有失身份之事了。”
“随口一言……”元襄抿紧薄唇,胸臆尽是委屈。
他抛开颜面做的事,他第?一次疯狂妄为做的事,不过是她的随口一言?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翻涌的坏情绪,泄愤似的说道?:“你心里只有陛下,确定?吗?恨也好,厌恶也罢,你的心里总得?有我的一席之地。”
顾菁菁愣了少顷,眼刀狠狠瞪他,“恬不知耻。”
有细风潦草拂过,让人心头躁郁难安,元襄脊背溢出汗,前?额也在突突直跳。
两人大眼瞪小眼,他在她眸中读出了愤慨和厌恶,心不由紧缩起来。
他捏紧指骨,承受着?胸膛的阵痛,缓而慢的呼吸着?。
少顷,元襄薄唇翕动,声音轻飘飘的,没跟没落,像周围的风一样:“菁菁,我真?的知道?错了,总得?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吧?”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顾菁菁眉眼一亮,瞬息又恢复自然,“若王爷真?的知错了,真?的想补偿我,那就请你帮帮我们,解了这燃眉之急。”
看来,这两人已经通好了气儿……
元襄微蹙眉头,织锦盘纹的皂靴往前?踏一步,遮住她面前?大半的光线。
熟悉的压迫感?袭来,顾菁菁没有躲,十指绞住朱红披帛,对峙似的凝视着?他。
“倘若我拒绝呢?”
“那我只能顺应天命了。”顾菁菁说着?,眼波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描画着?那道?浅细的疤痕,“想当初进宫时,我就已经豁出了这条命,迟早也得?交出去。过了今日,你我再不复相见。”
好一个?不复相见,元襄气急反笑,“顾菁菁,你这是在逼我?”
“我怎敢逼迫王爷,不过是说的实话。你我之事太尉早已知晓,不过念在时机不成熟,尚不能对我动手。一旦那些?女子入了宫,我这个?后位怕是做不得?多久,到时候会怎样,王爷应该知晓。”顾菁菁停顿须臾,微咬下唇道?:“太尉动不得?你,但他动的了我……”
幽幽话音落入元襄耳畔,凄迷如?同夕阳垂照,艳花凋零。
他顿时联想到元衡那些?不讨好的话,世家贵女没有几个?吃素的,若进了宫,各个?儿都是怀着?一些?手段,顾菁菁不傻,但她一个?又能敌的过几人?
躁郁澎湃袭来,逼退他的理智,他顾不得?太多,顺势握住她的手。
小小一把骨头,娇娇柔柔,这种触感?何?曾亲切,如?同失而复得?,再次被他捏在掌心中。
太尉,太尉,当真?烦死人了!
他盯着?她仓皇失措的面庞,发狠道?:“所以我让你跟我出宫,为何?不听呢!情爱重?要?,还是命重?要?,分不清吗!”
“我不走!当初我说要?跟着?你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他的手攥地很紧,捏的顾菁菁骨头生疼,她咬着?牙掰开他,眸中噙着?盈盈亮的泪珠,“迟了,太迟了……求你莫要?再纠缠了,一别两宽吧……”
天坠云霭,浑浑噩噩。
这厢回到王府,心口的痛还蔓延不绝,恨不得?要?了元襄半条命。
他没心情用膳,阖衣躺在软榻上,伸手推开花窗,外面紫黑色的苍穹积压着?厚云,灌进来的风夹杂着?湿热的潮气,今晚又要?下雨了。
顾菁菁含泪离去的模样历历在目,越想忘记,就越清晰。
他沉沉吁出一口浊气,待那豆大的雨滴落下,打湿了香榻,打湿了他半边衣缕,依旧没有动手关上那扇花窗。
究竟,该不该帮他们呢……
帮了,不知何?时才能将她带出宫,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琴瑟和鸣,恩爱白头吗?
不帮,若她日后当真?出差池,那他该怎么办?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人,如?今却变成了天上月,尽在眼前?却捞不着?,摸不到,最可恨的是,这种惨淡光景竟是他亲手缔造的……
悔意?在心头造作,惹得?全身就像爬满了蚂蚁,让人坐如?针毡,辗转反侧。日复一日,没有半分减轻的态势,每每发作,愈发变本加厉。
他心里堵的厉害,眼眶亦泛起盈热,抬手撑住头,死死闭紧眼,费劲力气才赶走让他羞恼无比的泪意?。
急火让他的思?绪疯狂起来,他恨不得?追随高祖和先帝,即刻拥兵城下,杀进波云诡谲的大明宫,结束这一切的磨难。
可元衡的话就像是魔咒,一遍遍回荡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殉节,殉节……
他仿佛已经看到她一系白绫吊死在宫中的场景,亦或是一杯鸩酒随元衡而去,那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一场空。
若往日,无人能及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可他生了心魔,有了软肋,不知哪步走错了,到如?今竟变成了他最瞧不起,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温柔乡,英雄冢,名不虚传。
自懂事起他就一直在防,防到现在,功亏一篑。
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元襄不由咬紧牙关,腹里一阵烧心干呕。这种感?觉绵延持续了三四天,直到河西军的战利品送进大明宫,他的头还昏昏沉沉。
这天艳阳高照,外面热气升腾,元衡在含凉殿设宴,邀请重?臣共赏战利品,自然少不了皇后作陪。
这次河西军成功逼退前?来进犯的吐蕃杂碎,缴获数十只战犬,挑了其中最为威武的一只送到了长安,供皇帝斟赏。这只战犬毛色通黑,壮如?小牛,双眼大如?铜铃且红似琉璃,锁在铁笼中气场凛然,张嘴狂啸时吓得?侍宴宮婢们花容失色。
元衡自小怕狗,亦是好不到哪去,强撑着?陪同诸人观赏。
眼瞧顾菁菁饶有兴致,想朝前?走几步观望,他旋即拉住她的腕子,肃然摇头道?:“皇后,别离它那么近,瞧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只疯狗。”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被太尉宋湛听进耳朵里。
宋湛笑道?:“陛下所有不知,河西军之所以送这头战犬入宫,不仅是因?着?它体态健美,还因?它肚子里怀了小崽儿,将来诞下几只,从小饲养,亦能留在宫中供陛下赏玩。”
元衡难以苟同,薄唇抿成一条线,自不想跟这些?生灵玩乐。
比之他的紧张,顾菁菁心生欢喜,攥着?他的手凝向那只战犬,忍不住暗叹:“竟然怀有小崽儿,真?好。”
不知能生几只,长的漂不漂亮,毛发摸起来软不软和……
她正憧憬着?怀抱小狗崽的那天,忽听宋湛幽幽说道?:“陛下与?皇后成婚一载,可皇后还未怀上龙嗣,宫中空寂,社稷后继无人,委实应当着?急起来。还请陛下早日甄选秀女进宫,好为皇后分忧解难啊。”
话音落地,在场诸人嬉笑欢乐的模样全然不见,气氛尴尬至极。
十几双眼睛落在顾菁菁身上,惹得?她面颊燥热。太尉好言,道?出一个?分忧解难,这是像众人暗示她怀不上龙嗣了?
她的鼻尖跟着?微微泛酸,心情忽而被宋湛带偏,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进宫一年,她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避子汤喝多了,伤了基底。
忆及往昔,她幽幽凝了一眼旁边的元襄,眸含怨怼,惹人生怜。
这眼神不过须臾就收回去,她抿唇不言,下意?识地捏紧了元衡的手,假装置身事外。
而这一幕的委曲求全撞进元襄的眼眶,他怔愣过后,只觉愤怒如?同滔天洪水,立时将他席卷到窒息,疯狂吞噬着?他最后的理智。
元衡紧紧攥住顾菁菁的手,恰到好处力道?给她丝丝安抚,看向宋湛时黑眸冷朔,素来寡淡的眉眼竟生出几分叛逆之气,“太尉莫要?妄下结——”
“太尉此言差矣,帝后不过称婚一载,怎知就难以孕育子嗣了?”
沉澈的嗓音携着?不可忤逆的气势,毫无礼数的打断了皇帝的话,有如?此胆量之人,诸官不用看便知是摄政王。
摄政王与?太尉不睦已久,话音落地,剑拔弩张的气氛便陡然升起,两虎相争,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作声。
元襄冷冷盯着?宋湛,一身紫袍随风猎猎,宽袖圆领,甚是英武,“众所周知,龙体中匮已久,未能怀上子嗣未必都是皇后的事,太尉就是选百八十个?秀女入宫,也没什么作用,无能之人才会将所有的罪过撇给一个?女郎承担。”
对方言之凿凿,强烈的敌意?忽而让宋湛摸不到头脑,“王爷这是在含沙射影,说老臣是无能之人了?”
“太尉非要?这样想,本王也无甚办法。”元襄低首,轻轻抚去肩上落花,“不论如?何?,这都是陛下的家事,容不得?你这个?外臣说三道?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整天嚷嚷着?选秀选秀,真?不害臊。”
这般奚落立时让宋湛蹙起眉头,一张脸绛红,不悦地盯着?元襄。
摄政王早已与?皇后划清界限,怕是巴不得?新选秀女入宫,从而安插新棋子,怎么今日突然转舵了?
眼瞧元襄容色狂肆,如?此挑衅让他恼羞成怒,声如?洪钟的说道?:“子嗣关乎江山社稷,是家事,亦是国之重?事!老臣受先帝所托,自当要?诚恳进谏,免得?对不起庙堂!”
“太尉在朝中倒是尽职尽责,在家里怎么就成软皮子蛋了?”元襄笑笑,眉眼间尽是轻蔑的意?味,“你与?夫人成亲二十多年,未能生出一子半女,家中亦无妾室,怎么不为你家宗祠想一想?如?此绝后,到了地下还有脸见你们宋家的列祖列宗吗?”
宋湛的脸一霎红到脖子根儿,气的指他,“你——”
元襄面上笑容欲浓,“若是夫人不乐意?,太尉可以麻烦一下本王,本王以自己的名义送你几个?美妾。趁着?尚还有点能耐,赶紧生几个?儿子,免得?绝后啊!”
话音落地,几位重?臣俱是咬紧嘴巴,不敢嗤笑出声。饶是敬重?太尉,但无嗣之事依旧是同僚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鲜少有人像摄政王这样摆到明面上说道?,明知太尉惧内,不敢纳妾,但还是要?留上几分颜面的。
那厢顾菁菁和元衡眼睁睁看着?两人唇枪舌战,不禁攥紧对方的手,意?味深长的互换了一个?眼色。
宋湛脸红脖子粗,‘你你你’了半天,宽袖一甩道?:“这是老臣的家事,不必王爷操心!”
他背身而对,懒得?与?元襄继续纠缠。他乃三朝老臣,元襄虽然身为摄政王,但也算是小辈,再说下去他怕是要?丢了体面。
不料元襄不下这个?台阶,阔步走到他面前?,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况味,徐徐道?:“往小了说,这的确是太尉的家事,可宋氏满门忠烈,乃是国之栋梁,如?此光荣门楣必当有所承继才行。往大了说,这可是关乎社稷的大事。”
对上宋湛忿然的眼神,元襄一挑眉梢,目光朔冷,故意?将声调抬的更高:“太尉不必跟本王作假,只要?你吭一声,十位美妾,本王今晚就给你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元襄:送过去。
宋湛:什么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