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我、我听府里下人说的。”
“嗯,可信。”褚越点点头,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那么当初我深陷国狱司,你又为何偏偏找上了御史府?你如何断定周霁一定会帮你?”
“……”叶翎目光无处安放,“听说将军跟御史大人交情还不错……”
“你听说的可真不少啊!”男人站起身,离开之际又道,“明日阿月归宁,你可要与我同行?”
“好啊!”叶翎想也不想道。
褚越背对她难掩脸上落寞自嘲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负手离去。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叶川已经要走了。
褚越亲自送他到府门口:“王上政务繁忙,以后若无重要之事,可不必拨冗亲自前来,有事通传一声便可。”
叶川笑了笑:“孤初涉朝政,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将军的身体若无大碍,也该回朝堂为孤分忧了!”
“……”褚越拱手一揖,“臣恭送王上。”
叶翎难得这天中午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饭菜便坐在花窗前望着外头的枯萎的海棠发呆。
男人那简单的两句问话让她忐忑不安,他那么问是什么意思?
怀疑她?还是已经确定了什么?
小喜端来茶点过来:“夫人,您多少再吃点吧?”
叶翎摆了摆手。
小喜看得出来今天夫人的兴致并不高,好像有什么心事。
“那要不,您再看看书?”小喜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崭新的话本,“这可是最近新出的话本,听说京中许多小姐夫人都在看呢!”
叶翎继续摇头:“没心情。”
“夫人,您怎么了?”小喜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问道。
叶翎犹豫片刻:“小喜,我问你,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一说?”
小喜浑身一个哆嗦,脸色都变了:“夫、夫人,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好吓人的……”
“我就是问问,你信不信?”
小喜摇头,然后又点头,最后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小时候见过有人因为借尸还魂被发现,然后被村里人给烧死了。”
“……”叶翎,“烧、烧死了?”
小喜重重点头:“我们村有一对姐弟,弟弟小时候被烧坏了脑子,人一直都呆呆傻傻的,后来姐姐带弟弟上山放牛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死了,弟弟重伤昏迷不醒。接着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
“姐姐死了以后没过多久,弟弟再醒来就不傻了。后来有个算命的瞎子说是姐姐借着弟弟的尸体还了魂,其实弟弟在那次跌下悬崖时就已经死了……”
“后、后来呢?”
“后来,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请了道士来做法,道士说……唯有将此邪物烧死,方能绝除后患,村里的人便把那弟弟架在村东头活活烧死了。”小喜一边说一边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咳……”叶翎有些心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小喜走后,叶翎来到书架前,这书架上的书都是小喜出门给自己淘的。
里头除了有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有些志怪话本、风俗小说。
她翻了半天拣出几本,一转身便撞进男人怀里,褚越什么时候来的,她根本没注意到。
怀里抱的书哗啦掉了一地,叶翎俯身去捡,却被褚越抢先一步。
只见他捡起书,一本本看过上头的名字。
“头七?还魂夜?荒山尸阵……”
叶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男人随手将书翻了翻,往桌上一扔:“没想到夫人会对这些感兴趣。”
“不不不,不感兴趣。”叶翎慌忙摆手。
“你应该知道我最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像是海祭这种东西,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叶翎当然知道。
“所以,如果将军真的遇到了这种事,会怎么办?”她试探地问道。
褚越挑眉:“什么意思?”
“小喜说,她家乡真的出现过借尸还魂这种怪事,姐弟两人坠落悬崖,姐姐丧命却借弟弟的尸体活了过来,村里人将其视作邪祟,把他活活烧死了。”叶翎把方才从小喜那儿听来的故事说给褚越听,“如果是将军遇上了这样的事,会如何做?”
褚越定定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我会把她藏好,不让她被人发现。”
“啊?”叶翎呆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亲人朋友也好、知己爱人也罢,他们的离去必然会成为活着的人心中最大的憾事,如果有机会,还能回到自己身边,定当要好好珍惜。”褚越说。
叶翎点点头:“你说的好像也对啊!”
“所以,你还有其他的想要跟我说吗?”褚越眼中带了几分希冀。
“没有了。”叶翎毫不犹豫道。
男人咬了咬后槽牙,面上却不露声色:“你没事去看看褚芸,我先走了。”
“是。”
阿月归宁这天天气晴得很好,也没有风,坐在露天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十分惬意。
叶翎端着粗茶一边喝一边看着那只摊在墙头舔着毛晒太阳的大橘猫。
长风与褚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旁阿月的夫君秦公子倒显得有几分拘谨。
他娘子这娘家人可一点都不简单。
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长了一张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脸;不知是何原因还与定北将军府有几分交情,将军夫人在他接亲的那日,还亲自对他教导了一番,一圈看下来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他能不拘谨么!
叶翎实在有些无聊了,放下杯子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阿月正在厨房忙活午饭。
褚越点了点头。
长风却出言阻止:“这不太好吧,夫人身份尊贵,厨房……”
“没关系,让她去吧!”褚越打断他。
看着沈孟离的背影走远,长风这才道:“夫人金枝玉叶,厨房油烟重,恐脏了夫人的衣物。”
褚越摇摇头:“她不会介意的。”
他知道她去厨房也不是真想帮着做饭,她就是想跟阿月说说话。
“将军,对夫人可真是了解啊!”长风讷讷叹了一句,不过褚越却听出了几分责备来。
“我自认对她还挺了解,不过事实告诉我,是我想多了。”褚越喝了口茶自嘲一笑。
长风脸色变了变,他看着杯子里打着旋儿的茶叶:“没想到将军与夫人不过相识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如此情真意切了。阿翎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长风对褚越一直以来都心存芥蒂,哪怕当初他帮过叶翎帮过他和阿月,甚至后来为叶翎收尸,他心里的芥蒂依旧没有消减过。
他与她有肌肤之亲,与她像夫妻一般相处,四五年了,却从未对她付出过真心,一切他为她做的事,都是牵扯着利益关系,有条件有交换的。
而如今这位沈小姐,与他不过相识两个月,他便愿意对她展露温柔和真心。
长风打心眼儿里为叶翎觉得不值。
褚越自然听得出来长风言语间的情绪,只听他哼笑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娶沈孟离可是她亲自给我下的诏令,如今我照办了,你还要来指责我?”
一旁的秦公子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也听得出来他这大舅子跟褚将军闹矛盾了。
“将、将军,大哥,你们慢慢聊,我去把后院的柴劈了!”说完便一溜烟儿离开了,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长风闷不吭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让褚越怎么样,叶翎已经没了,他娶谁、对谁好、爱上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面对一个曾经毫不犹豫置我于死地的仇人,我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褚越道。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只能用这个借口来麻痹自己。
长风抬眼怔怔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到如今,你还认为当初在禹海,是她要置你于死地?”
“不是么?”褚越冷笑一声。
长风忽而哈哈大笑起来,他很少有情绪起伏这般大的时候,只见他眼中带着悲戚,嘴角却带着讽刺的笑:“看来,她什么都没对你说过。”
“你什么意思?”褚越蹙眉看着他。
长风边笑边摇头,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将军,你以为你能从凶险的禹海捡回一条命,真的是上天眷顾么?”
褚越隐隐有了一个预感。
“当然不是,我知道是竹筏下有人绑了羊皮囊,我才幸免于难。”
那根已经褪了色的红色腰带还在他书房的匣子里锁着。
“那你可知不顾危险潜入冰寒刺骨的海中为你绑皮筏子的人是谁?”长风一字一顿道,“就是那次,她在水中后腰被割伤,被人发现逃跑的时候坠了马。便是从那时起,她的后腰处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也是从那次起,她开始惧怕骑马。”
长风的每一句话都打在了褚越的心口上,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原来、原来他一直在找的救命恩人,竟……也是她吗?
呵,真是可笑。
褚越愣了愣,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要找的仇人是她,救命恩人还是她。
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