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若再拦着,无疑显得自己做贼心虚,况且,他有龙纹玉在手佐证,谅这叶朝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既然如此,便请叶朝公子进殿,”王甫说,“不过这褚夫人,还是侯在殿外吧!”
叶翎被阻殿外是在她意料之中的:“我就在外面等你们吧!”
事有轻重缓急,叶朝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为叶川的身份正名,于是朝她点点头,领着叶川进去了。
今日天气晴好,两人跨进朝殿的大门,身影便被朝晖拉得老长。
朝臣纷纷将视线集中在叶朝身后那个少年身上,而后不住皱眉,这叶川还是个跛子?
叶朝衣着甚是华丽,立于殿中央,便叫人无法忽视他。
他微微仰着下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王甫身上:“整整五年的时间,我叶家的人便没上过这朝堂,如今瑶国究竟是姓还是姓王?丞相大人,您说呢?”
在众人的印象中,叶朝向来不参与朝政,除了喜欢到处经商,最爱的就是吃喝玩乐,为人随和亦没有什么王室中人的架子。如今忽的这般言语犀利,一时间还真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微臣惶恐,这种罪名,老夫可担不起啊!”王甫垂首,一副忠肝义胆,日月可鉴的模样。
叶朝脸上扬起一抹漠然的嘲讽:“既然如此,丞相大人一而再将这些冒名顶替之人迎进宫来,是为何意?”
“公子言重,那冒名顶替的女子确实是老夫疏忽。”王甫言辞恳切,“如今这位新帝,却是王室叶川公子,有先王的龙纹软玉为证,微臣不敢信口雌黄。”
“哦,是么?”叶朝神色自如,“那我若说我带来的这位才是我侄儿叶川,丞相道如何?”
王甫笑了笑:“公子说笑了,是或不是,又怎能凭一面之词呢?”
“是啊,不能仅凭一面之词,那凭借一块玉佩难道就可信了吗?”
“那也比空口白牙有可信度的。”王甫说。
叶朝点头:“你说得对,那么还请传胡太医上殿吧!”
大概一炷香时间后,胡太医抹着额上的汗进了殿,殿中紧张又严肃的气氛让胡太医心中忐忑,这是怎么了?
叶朝朝胡太医拱了拱手:“胡太医,你我多久没见面了?”
胡太医思忖片刻:“下官年纪大了,若是没记错,上次咱们见面,还是五年前了。”
他这一问,是在告诉大家,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与胡太医通过气。
“有一件陈年往事,现在请胡太医当着大家的面回忆一下。”叶朝说。
众人屏息凝神,就看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公子请讲。”胡太医诚惶诚恐。
叶朝:“太子叶川五岁那年,出了一个意外,不知胡太医可还记得?”
胡太医皱着眉,努力了半天眉心终于松散开来:“公子说的是您带太子外出那次?”
“不错。”叶朝道,“麻烦胡太医给大家说说太子那次的伤吧!”
胡太医先是看了一眼王甫和萧远,又将众臣一一扫过,可惜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如实回答了:“那次叶朝公子在傍晚时分带着太子突然造访,下官实在是有些意外,询问一番才知原来是外出摔伤了胳膊,公子又怕先王知晓责怪他,便偷偷带着太子在外包扎了一下接着便送到了我家,让我再次检查伤势。”
“其实那伤看着流血多,但好在未伤及筋骨。也怪我大意,只顾着检查是否有骨折伤,却忘了检查皮肉伤,半个月后才发现太子的伤口中有一小块木屑未清理出来,”胡太医一边回忆一边道,“不过那时伤口已经痊愈的大半,再次切开无异于二次伤害。太子当时还小,一听说要切开伤口,便哭闹着不肯,下官也只能作罢。”
“那次的事,我为了瞒住王兄,甚至借口接太子去我府上小住了一个月,所以知道的人甚少。”叶朝说,“怎么样,各位大人?你们是觉得凭借一块可以偷、抢、捡等等手段得到的龙纹玉证实身份可靠,还是本人身上的记号更可靠?”
究竟哪个更可靠,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当着丞相的面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过这个“不好意思当着丞相的面说出口”的人中自然是不包括萧远的。
“这还用说,那当然是看本人更可靠。”萧远出声道,“丞相,您看咱们是一起永宁殿,还是将王上请到这儿来?”
王甫面如死灰,他笃定带回的人是叶川,那是凭借龙纹玉佐证,他不是没想过有冒名顶替的可能,只是没想到有人冒名顶替之后,正主会出现的这么及时,一点转圜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丞相大人?”叶朝见他一语不发,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王甫此刻如梦初醒,绕过叶朝走到那蓝衣少年面前,灼灼的目光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忽然眉头一皱:“你是褚越府上的那个仆人?”
叶翎小住定北将军府时,他亦经常出入褚越府上,对这人有几分印象。
叶川面色不动如山:“丞相好眼力。”
此言一出,萧远也凑上前打量,而后大笑出声:“还真是!”
这叫做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王甫咬了咬牙,抓起他的胳膊,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他的袖子,一道很深的疤痕裸露出来,皮肤下头有个指甲大小的黑褐色印记。
“离开王宫之时,我虽年纪尚小,但也早已开始记事,”叶川声音不疾不徐,视线落在站于人群中一个中年发福,腆着肚子的人身上,“杨大人的小公子曾在宫中给我做过三天的伴读,不过那时我性子张扬又跋扈,一次课上将墨汁染了他一脸,他是哭着回家的,那之后说什么都不愿再进宫了!”
被点名的杨大人忆起此事,亦有些哭笑不得:“确有此事,难为殿下还记得。”
“吴大人,”他转向另一位大臣,那人头发已经花白,“您有次找父王议事,刚过御花园便碰上一条花蛇拦路,当场吓得原路返回,那条蛇其实是我让身边的宫人放的。”
吴大人:“……”
“因为之前您在父王面前说我顽劣,我便生了报复之心,时隔多年,还是要跟您道歉,希望您看在我当时年幼无知,不要与我一个小孩儿一般见识。”叶川朝他拱手赔礼。
“殿下哪里的话,”吴大人可当不起这一礼,这人眼见着可马上就要登上王位了,于是赶忙侧身拱手回礼。
叶川看向众人:“还需要再一一讲述过往吗?”
“……”
殿上议论纷纷,风向也肉眼可见的变了。
“至于那枚龙纹玉佩,我曾在瑜州落于人伢子之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那枚玉佩流落民间,自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拿到它。”叶川道。
殿外听了全程对话的叶翎心中不住感叹,太子就是太子,跟她这样的假货真是截然不同,就这镇定沉稳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做派,那都是自己比不上的。
“丞相大人,您如何看?”叶朝看向王甫。
今日他们选择当着众朝臣的面揭开叶川的身份,为的就是让所有人做这个见证,让王甫抵赖不得。
这样的情况下王甫若是还不肯承认自己接回的是个冒牌货,那可真就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了。
“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宫。”王甫撩起官袍跪地,朝叶川结结实实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众人见状仿佛才从这一场令人震惊的“戏”中抽身惊醒,呼呼啦啦跪倒一片:“臣等恭迎殿下回宫。”
叶朝笔直地立在殿上,跪倒的一大片人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有幸能得到他片刻停留的目光。
他扬起的视线落在玉阶之上气势恢宏的王座上。
而后目不斜视,慢慢走了过去,踏在阶梯上的每一步,都是跟过去的告别。
犹豫了许多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转身敞开双臂坐于大殿之上,垂目看着俯首在自己脚下的这些朝臣,良久方道:“众卿平身。”
“谢王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朝殿,外头的叶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众人纷纷起身,分列两班站好,唯独王甫依然跪于大殿中央。
“王上,微臣糊涂,仅凭一方玉佩便将那居心叵测之人迎回宫中,请王上治罪。”王甫言语中听不到几分悔过,却让叶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错只错在那手拿玉佩欺骗了他的人。
“丞相大人今年贵庚?”叶川问。
“……”王甫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叶川也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回答。
“孤粗略算算,丞相大人如今已逾知命之年,会犯糊涂也是情有可原的。”他说。
众人一听,俱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心中纷纷揣测新王这句话的用意。
该不会真的要以此为由把丞相打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