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妥协

外头的守卫仿若未闻,依旧笔直如松矗立原地。

那所谓的“汤药”,不过是一盅血淋淋的物件儿,她没敢仔细看,但那一只黏糊糊的眼球和一只小指,依旧给她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印象。

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球是谁的,小指又是谁的,她不敢再去甄别,只知道长风和阿月如果继续留在王甫那里,必将会被折磨致死。

叶翎浑身僵硬,瘦弱的双肩上下起伏,她看向瓷盅下面,那里压了一张字条,颤巍巍地伸手将它拿出来,因为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半天她才将字条上的字认清。

——望王上三思,或许您还想再看看别的部位?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她瘫坐在地上,捂住脸,无声抽泣。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哪怕是琴姑姑走的时候,她也忍住了没有掉泪,可如今,长风和阿月也没了,自己难道终将在这尘世中孤身一人浮浮沉沉?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永宁殿的门被缓缓拉开,叶翎单薄的身体套着有些宽大松垮的黑色王服,发上金冠在那张苍白的脸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空气里的寒气瞬间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可惜,长风没有来为她系上披风,阿月也没有及时为她撑伞。

她走到长阶下的守卫面前,清冷的声音响起:“孤要去见丞相。”

终于,那守卫有了反应,垂头道:“王上请跟属下来。”

夜幕将至,丞相府门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叶翎踉跄着下了车,站在丞相府门口呆望了许久,这才跨进了相府的大门。

王甫见到她,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还赞许道:“老夫以为,王上下午便会来了,没想到您还能坚持到现在呢!”

“孤要见他们。”叶翎不与他废话,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

王甫往后靠近了宽大的椅子中,没有要动的意思:“王上不给点儿诚意么?”

“孤亲自来了,还不够诚意么?”

“老夫要看王上的印鉴。”王甫说。

叶翎冷笑一声:“丞相还把孤当三岁小孩儿呢?如今孤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您觉得孤会把印鉴带在身上,孤身入险境?”

王甫先是一愣,而后目露阴狠之色,最终变成了嘲讽的笑:“是老夫小看了你……”

“来人,”王甫唤来一瘦高的仆人,吩咐道,“带王上去见那两位贵客。”

“是。”仆人看向叶翎,“王上这边请。”

叶翎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的王甫又道:“不过现在的你倒是有了几分一国之君的模样。”

七走八拐,叶翎被带到了丞相府后院的一处假山旁。

那假山石很大,上面盖着不少积雪,只见仆人将一堆枯藤草扯开,一扇小门便出现在她面前。

仆人领她进门后,便将门关住:“王上再朝里头走,就能看见你想见的人了!”

山洞里更加阴冷,而石壁上零星的几根火把勉强够照明用。

山洞里只有一条路,在里面绕了一盏茶的功夫以后,眼前终于亮堂了起来。

两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被用铁链困在两根石柱上,二人皆是垂着头,看不清容貌。

其中一人似听见了动静,缓缓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王上?你……泽恩么来了?”

是长风。

只是此刻的长风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浑身上下都是血,面色蜡黄,眼眶无限,一双眼睛犹如一潭死水没了光芒,声音虚浮且嘶哑。

叶翎三步并作两步趔趄着跑到他面前,不顾他脸上的血污,捧着他的脸,强忍住泪水:“你别怕,我马上救你们出去。”

虽然她极力忍住了,但话里带着颤抖的哭腔,还是让长风看出了她此刻的害怕和无助。

“长风没有你怕,只是担心你,咳咳咳……”长风没说完一句话,便止不住咳出了血,“你怎么、怎么不多穿些衣服就这么出来了?”

听到这话,叶翎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把自己的脸搁在他肩膀处,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又不是个玻璃娃娃,”叶翎咬了咬牙,怕自己泣不成声,“以前都是你们保护我,这回换我保护你们好不好?”

长风笑了笑:“阿月说了,就算是死,也不想你在那议和书上盖印,她一个没见识的小丫头都懂得道理,你怎能不懂呢?”

“我不懂……”叶翎忽然推开他,往后推了一步,双目赤红嘶吼道,“我也不想懂了,我只知道,现在,我要你们活着,好好活着!”

“为什么从来,我的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没有实现过?”叶翎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好像这个山洞里很安全,抑制在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可以肆无忌惮在这里发泄出来。

“从我记事起,便一直辗转在各个人贩子手里,我怕了那种日子,所以不管如何挨打挨骂,都不敢喊疼,不敢逃离,只希望看在我乖巧听话他们能多留我些日子,可惜没有。”

“直到我遇上了你们,虽然我不喜欢扮男装扮演别人的儿子,但你们对我好,我愿意用叶翎的身份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可现在……琴姑姑走了,你和阿月也要离开我吗?”她问得卑微,一双眸子里全是小心翼翼。

长风看着她,喉头滚动,心里一阵难受,他又何尝愿意丢她一个人在这人心险恶的世道上呢!

“阿翎……”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引得叶翎朝旁边看了过去,她知道那是阿月。

从覃州出来以后,她再也没这般唤过她了。

叶翎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走到阿月面前,颤抖着手要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却被阿月制止。

“不、不要看我……你会害怕的。”阿月气若游丝,“阿翎,我……怕是活不了了,已经到了这个关头,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叶翎的手停在她额前,咬了牙,轻轻拨开被血污年在一起的头发,那本该嵌着一只灵动杏眼的地方,却生生只剩下一个血洞,现在还在往外淌着血。

一个平常拿剪子不小心划了手都会掉金豆子的姑娘,她不知道她是如何承受了这样残忍的酷刑。

叶翎用自己的袖子将她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可是不管怎么擦总是擦不干净。

“阿月……我的好阿月,信我一回,行不行?”叶翎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阿翎……”阿月还想再说什么,叶翎却松开她,决然转身离去。

“你不要冲动,为了我们两个,不值得……”

长风的话在她身后响起,却换不来她片刻停留。

王甫赢了,赢得彻底,她还是玩儿不过他这只老狐狸。他太懂得如何抓住她的七寸了!

“大人,王上走了。”管家垂首在王甫面前。

“嗯!”王甫闭着眼,“力道重点儿。”

“是。”身后给他捏着肩的婢女应道。

管家:“王上走时,让老奴代转几句话,王上说要您现在就把那两位带出来好好医治,明日朝会前,亲自将他们送回墨阳宫。”

“嗯~”王甫应得爽快,“知道了!”

“还有,”管家继续道,“王上走的时候没有坐马车,亦没要人跟着,会不会……”

王甫轻笑一声:“放心吧,她不会不顾这两人的死活,不管她去了哪里,总会回宫的。”

叶翎离开时问相府管家拿了一件素面披风,将自己一身王服裹住,摘了金冠,凭借记忆,冒着大雪穿梭于各个长街,最后终于到了定北将军府。

褚越刚被萧远的人请走,叶翎松了口气,他不在那就更好了。

“啧,你怎么这副模样啊?回宫没看大夫吗?大夫怎么说?”褚芸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到了褚越的寝房,“怎么了?舍不得这儿了?还想住密室里?”

叶翎进了门,将褚芸关在门外:“不要进来。”

“喂,你搞清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怎么还……”

叶翎懒得与她多说,顺手把门插上,下了密室将藏下的印鉴取回,片刻没敢多留,便离开了!

叶翎回到王宫,直奔渡仙楼,容玉见到她颇为惊讶,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来过这里了。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见她浑身裹着冰碴,脸上冻得青紫,容玉忙将人拉到火盆边,并吩咐仆人准备热水和汤药。

叶翎冻得说话都在打颤:“阿玉,请你帮我一个忙。”

容玉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必定义不容辞。”

“我怕我明早醒不来,明日王甫会把长风和阿月送回宫中,你派信得过人帮我照料他们,”叶翎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出气多进气少,身上也渐渐失去了知觉,“还有,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给我诊脉。”

“好。”容玉应得干脆。

“这个……”叶翎从怀里把那方印鉴拿出来交给他,“明日王甫送长风他们回来的时候,必定会带着议和书来,届时,一定要记住,先要人再盖章。”

容玉知道她这是妥协了,她既这般决定了,他便什么话都不再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