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嘱咐了,说姑娘喜欢什么,全都带回来。”盛司耳朵通红:“这几位姐姐说姑娘最喜欢她们,若是不带上就不让我走。”
秦桥:“你人都杀过,还怕她们?”
盛司脸红红,退到门边去了。
秦桥收回目光,看向一旁模样老实的中年人;盛司心道:这一位也是神了,要不是他自亮了家门,就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谁能猜出这是个一人横扫百余骑的狠人?
秦桥:“秦伯怎么也跟着胡闹?”
秦伯搓手笑道:“您这边一出事,我就在家等着抄家;等来等去也等不着,就先拿了府上的闲钱发给丫头婆子,让能走的都走,但是……”
秦桂圆直起身子接话:“但是姐姐们都不想走!我们趁着风头还没那么急,把年纪大的阿婆们都送到乡下去避难,等我们再回府的时候就有人来封门了,这才知道都督掳走了您当奴奴,真是,真是……哼!”
秦桥扶额:“你们再敢闹,我就得去睡柴房。”
秦桂圆噌地一下窜到盛司眼前,瞪起桂圆般的眼:“那我们主子现在睡哪?”
盛司后退一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脸更红了:“你,你问哪天?”
秦桂圆:“在哪儿住的时间长就问哪儿!”
盛司:“就,就是这间角房。”
秦桂圆哇一下就哭了。
院子里拖拖赖赖跟来的小丫鬟足有二十多个,看见桔子桂圆这两个大的哭,也跟着伤心起来,再次咿咿呀呀搂做一团。
秦桥捂头,招手让秦伯在自己身边的石凳坐下:“除了这些不争气的,还带什么了?”
秦伯警惕地看了盛司一眼。
盛司乖乖背过身去,把门带上。
秦伯再三确认院子里没有外人,从自己肚子那块噗一下拽出好大一个包裹。
秦桥:“……我还以为您在府里闷富态了呢。”
秦伯笑道:“哪能哪能。”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皮——
最大面值的银票,满满一大兜,装不下的甚至还积压成小卷带了来。
秦伯:“这是今年太后赏给您的现钱,庸都督的人来得急,我只能临时抓一把走,咱家别的没有,钱还管够,主上在都督府该打点的就打点,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这两年大荆各处不安生,秦桥在朝时连家都不怎么回,已经很久不插手府上财务了,还不知道单凭秦府的铺面,这些年已经很有资本,闻言啧啧有声:
“要是狗皇帝听了你这番话,肯定比桂圆哭得还大声。”
秦伯习惯性地忽略了狗皇帝的叫法:“衣饰也带了些,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秦桥:“我没胖,能穿。”
秦伯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是主上现在的身份……从前无论是官服还是闲服,都是按三公的位份做的,如今您……恐怕还得重新做。”
这一点秦桥倒是没考虑到,秦桔子一边嚎一边耳听八方,见两人聊到此处,立马蹭到身前,蹲在地上仰脸道:“主上主上,这些天您学会自己梳头发了吗?”
秦桥顶着乱糟糟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秦桔子:“您不知道吧,奴奴都是要扎两个鬏鬏的,好看是好看,但非常不好打理……您跟庸都督说说,把我留下吧!我梳头发的手艺您还不知道吗!”
秦桥想起每天早上自己对镜纠缠发丝的蠢样子,一时竟有些心动了。
秦桔子再接再厉:“离府这么多时候,您想不想桔子做的甜羹?”
一帮小丫头有学有样,最小的才六岁不到,也跟在后面奶声奶气地争宠:“主上留我!我给主上做奴奴!”
秦桥:“……甜糕,你主上就是奴奴你知道吧?养不起你了。”
甜糕:“我养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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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宴刚一回府就十分自然地往后宅的角房走去;人还没到,远远地听见角房出来的哭声,便心有灵犀般地感到了和秦桥一模一样的头痛。
从后脑向前延伸,一阵一阵的闷痛。
盛司一转头看见他,大惊道:“都督快捂住耳朵!”
已经晚了,门里几个女声伤心至极地哭喊道:
“庸言念,负心汉,搞大肚子不给钱;风流心,风流眼,提上裤子不认人!”
庸宴:“……”
他推开角房的门,感觉好像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门口堵着,他不敢用太大的劲,只能小心地推开一条缝——
然后就收获了一只扑到他怀里的秦阿房。
秦桥一抬头看到是他,眼睛都亮了:“快带我走!”
庸宴一瞬间有种立刻找包袱把人装起来然后连夜回南疆山里的冲动。
好在当了这些年都督,关键时刻还是有脑子的。
他冷静了。
庸宴低头,无言地看着抱住秦桥大腿的姑娘。
那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唱词居然还很在调上:“庸言念呜呜呜呜,不给钱呜呜呜呜,脱了裤子不认人呜呜呜呜……”
庸宴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这是桂圆?长这么大了?”
秦桂圆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院子的小姑娘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桔子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庸宴翻身便拜:“求都督收留我等,都督大恩,秦桔必报!”
众女也跟着拜倒:“求都督收留!”
秦甜糕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打了个响亮的哭嗝,跟着颠颠跑到秦桥脚边,抓着她的裙角笨拙地跪下,两只小手交叠着放在额前,向下拜倒:“都督留我!”
庸宴放开秦桥,示意她去一边站好,俯身抱起甜糕:“多大了?”
“她才四岁!”秦桂圆一骨碌爬起来,跪伏着快速说道:“人小不懂事,都督勿怪!”
甜糕被他抱着倒不怎么害怕,大约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感知“威压”这种东西的存在,对长相俊美的大哥哥有着天生的好感,她伸手去抓庸宴的耳朵:“糕糕!照顾主上!”
庸宴往后仰了仰头,甜糕瘪起小嘴,庸宴正要放她下去,一扭头看见秦桥不赞同的表情,便下意识定住不动了。
甜糕抓住西南战神的耳朵,高兴起来:“抓到啦!听我的!”
被抓住耳朵就要听话,这奇奇怪怪的论调倒是很耳熟,当初也听秦桥这么逗过年纪尚小的秦桂圆。
庸宴意有所指:“你主上可不好照顾。”
甜糕:“养不好你不要养嘛,糕糕会养!”
庸宴:“……”
秦桥飞速接过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庸宴:“……秦桥,跟我出来。”
秦桥把甜糕塞给桂圆,示意他们噤声,乖乖在这院子里呆着,自己快步跟着庸宴走了出去。
两人没走太远,就在门口的小池塘。
庸宴:“你想把他们收在府中?”
秦桥:“不是你说的?我喜欢什么都带来?”
庸宴:“太多了。”
秦桥:“好大一个都督,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庸宴:“秦桔秦元,也都大了。”
秦桥莫名其妙:“桔子还比我大几岁,只是你从前就爱当她们是小孩。”
庸宴:“你是个混账,秦桔秦元总不能跟着你不婚配。”
秦桥伸手揪他衣襟,庸宴就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来。
秦桥:“都督府那么多光棍,挑两个好的不成?”
庸宴的目光在她唇边一转,直起身体:“让她们选就是了。”
真能选两个年轻将领,也很不错。
这俩丫头身份特殊,是宫女和侍卫私通生下来的。
虽有禁令,但宫中这样孩子其实很多,母亲生产之后就会被处死;
至于孩子,若父亲肯要,便由父亲领回家去;若父亲不要,男孩留在宫里,净身侍奉;
女孩养到年岁大些,便送出去充入官妓。
秦桥永远忘不了捡到桔子那天,几位皇子偷偷带她去妙都城镇中玩耍,回宫看见皇城军押送出来的两个女孩子。
瘦瘦小小的,赤足站在雪地里。
秦桥扯着将领的衣服:“顾叔叔,这是谁?”
“谁也不是,”尚且身强力壮的顾恩拱手为礼:“都是些腌臜事情,小姐不要看。”
“我看她们挺干净的。”九岁的秦阿房颠颠跑到两人跟前,禁军都知道这是皇帝皇后的心肝宝贝,怕长戟伤了她,纷纷避让。
她从貂裘中伸出雪白的手,想要摸摸那个大些女孩生了冻疮的脸颊。
那女孩赶忙退开,怕脏了贵人的手,又赶紧拉着那个小的一起跪下。
“哭什么,”秦桥从自己的小布兜里拿出一个桔子递给她:“喏,你吃,很甜。”
水果贵重,非王族不能享用。能拿出来送人的贵女,宫中更是只有一位。
“罪奴不敢!”
罪奴二字一出,秦桥便晓得这是什么人了。
秦桥叹了口气,回身对顾统领说道:“顾叔叔先送殿下们回去吧,这两人先放在这,我去跟太后说说情。”
她转身要走,发觉小的那个还在眼巴巴地看她的布兜。
秦桥翻找片刻,里面能吃的只剩下一个小桂圆,于是蹲下身来递给她:“吃吧,我很快就回来啦。”
小女孩很珍惜地双手捧着小小的水果,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你要救我?”
秦桥笑道:“举手之劳。”
小的那个也不哭,在雪地里行了个稚拙的跪拜礼,认认真真,一字一字说道:
“主上救我,我为主上不二奴。”
后来秦桥出宫,她们伴在左右,庸宴也曾经见过。
那时她们年纪都还很小,见了他就问:“你喜欢我家主上?真心喜欢吗?有多喜欢?会照顾人吗?照顾得好吗?”
叽叽喳喳,喧闹不停。
他们似乎同时回忆起了那段时光,两人一站一坐,都带着浅浅笑意看向对方。
片刻之后,又同时转头。
庸宴突然开腔:“这些人都留下也可以。”
秦桥轻咳一声:“什么条件?”
庸宴摸了摸鼻子:“要你为我主持夫人小宴。”
此话一出,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看对方。
不怪之前庸宴对此事过度敏感,实在是这件事中所隐含的归属感太强——
甚至还有官员曾因此事觉得宫中派给他的女官温柔可靠,两人互生情意,最终结成良缘。
这几乎是高门大户中主母获得认可的必经之路。
秦试图用反问打破尴尬:“太后不让女官出来?”
“明知故问。”庸宴迅速接过话题:“秦伯还是得回秦府去,婢女你爱留便留,要支取府中财务就找盛司,他月末会跟我对账,平时不必问我。”
秦桥仰头,扭回身子抓他衣服,惹得庸宴垂头看她。
秦桥恶意地笑了一下:“你就不怕我用自己的人传消息出去,助我出逃?”
庸宴垂下眸子,夕阳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他,将他深黑的眼眸晕染出一些别样的光彩,粗略看去,竟有三分宝相。
带着宝相的人说道:“你可以试试。”
秦桥:“……如此暴戾,菩萨怎么没收了你?”
“三年前你无故弃我的时候,这句话我也问过。”庸宴双手拖着她腋下,像刚才抱甜糕那样托着她站起来:“坐没坐相,到了夫人小宴时你就打算这么给我丢脸?”
秦桥静了片刻,而后淡淡说道:“文奉帝十二年,齐王设宴,其间有位名士,见齐王小奴生得可爱,便以小奴为彩头与齐王做赌,后来……”
“后来名士得胜,齐王将那奴拱手相让,被后世传为美谈,自此有了赠奴之礼。”庸宴补全了她的未竟之言,唇畔带了三分笑意:“怎么,你怕主人无能,叫你被人夺了去?”
秦桥伸手,轻轻地抚平了他衣服上的褶皱,带着点小小的恶意低声说道:“夺奴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杀了她的主人,岂不是更要快些?主上,你猜猜这大荆一十四州,此刻正有多少人马不停蹄赶往此处?”
庸宴骤然出手,双手捧住她脸颊,向内紧紧一推——
秦桥:“……”
她被迫嘟嘴,双手握住庸宴手腕,不满地瞪着他。
庸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没人能带你走。”
秦桥:“话嗦太满,小心闪了色头!”
庸宴又挤了两下,松开手。
秦桥揉脸,狠狠白了他一眼,回身往角房走去:“你去用晚饭吧,晚上别等我,安顿了他们我再睡。”
庸宴:“你——”
秦桥临要推门的时候,突然回身对他眨眨眼,像是觉得被捏脸那一下失了颜面,正要找补——只一瞬间,大荆第一浪荡子秦阿房仿佛又回来了,风流薄幸,勾人心肠:
“我什么我,还不走,等姐姐疼你?”
庸宴:“……”
一炷香后,书房。
盛司:“都督心情不错?”
庸宴:“嗯。”
盛司也跟着高兴:“都督,我什么时候送姐姐们回去?”
庸宴莫名其妙:“你和秦桔一般大,桂圆还比你小两岁,你这是叫谁?”
盛司心道:看样子是不用送了:“那我明天还照原计划用秦府名头取钱是吧?”
“取钱?”
“对啊,”盛司理所当然地答道:“今天早上去找花副将之前,秦姑娘问我府中钱财是否够用。”
庸宴无端紧张起来:“你怎么说的?”
盛司:“照实说嘛,秦姑娘管过户部,什么能骗得过她的眼睛?我说朝廷抚恤不够,您的私库都拿去贴补烈士遗孤了,府里做饭的嬷嬷都是按月请,现在勉强维持周转而已。”
庸宴:“……我有朝廷的赏银,狗皇帝拖欠我罢了,就算朝廷开不出,国公府也还有,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盛司:“人家问了啊!秦姑娘说秦府应该还有余钱,夫人小宴的花费不少,让我问过秦伯,明天去钱庄从她账上支。”
庸宴深深扶额,终于明白那句“姐姐疼你”是什么意思。
庸宴:“明天哪也不许去,她要是问,你就说——”
“都督有的是钱,养你,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