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点醒了谭浩渊,他确实是来过这儿的。只是在外奔走多年,驿站也是常住,他早就忘记有过那么回事了。
那次皇上给了谭浩景一个任务,他将此事告诉了季清月,两人约了在这个地方相见。没想到的是,那时还存着些许稚气的谭浩渊偷偷跑了出来,也来到了这里,结果被谭浩景教训了一通。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谭浩渊笑了一下,季清月接着说道:“那天晚上你们兄弟二人就在外面喝酒聊天,我插不上话,就在一旁抚琴。王爷,我备下了酒,你不来喝一盅?”
被勾起了往事,谭浩渊也有些意动了,跟着季清月走到了外面。
一张低矮的案几,上面摆着一个酒壶,边上不远处,一把琴静静地安放在那里。
“酒是驿站里常备的,据说十年前他们就喝这一种酒,十年后也是一样。”
季清月替谭浩渊斟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月先干为敬。”她仰起头,修长的脖颈曲成好看的线条,将那一小杯酒喝了。
谭浩渊喝酒的动作就没她这么文雅了,直接一口喝光。
季清月放下酒杯,苦笑着说:“要是浩景还在,那该多好……”
“过去那么久了,嫂嫂也该放开了。”
季清月垂着眸子,坐到了那把琴跟前,一双手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开始弹奏起来。
静夜里的琴声格外清晰,也格外惹人愁肠。谭浩渊记起了谭浩景死时他的无力,不禁一杯有一杯豪饮不已。一壶空了之后,他默默起身,又去搬了一大坛子过来。
季清月一个劲地弹琴,直到她听到了酒壶碎裂之声。转过头去,就见一地碎片,而谭浩渊望着苍穹发呆。
“王爷?”季清月唤了一声。
谭浩渊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季清月笑了起来,又叫道:“浩渊?”
还是没有反应。
别人醉酒都会可着劲儿闹腾,而谭浩渊极少在人前喝醉,基本没人见过他醉了以后是什么样子的。但季清月不同,她见过。
“我扶你进屋去休息吧。”
季清月说着,果真过来扶谭浩渊。这一回,谭浩渊终于将远眺的目光收了回来,跌跌撞撞地起身,被季清月搀着,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去。
季清月将谭浩渊安置在了床上,随后她走到蜡烛跟前,将它们全部吹熄了。从外面照进来一点月光,落在床前,季清月走进了这片月光之中,开始一件一件脱自己的衣服。
床上,谭浩渊突然坐了起来,这让季清月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谭浩渊揉了揉自己的头,揉着揉着,动作也是一顿,转头向旁边看去。那一片月光下季清月衣着单薄,只剩了最后一件蔽体衣裳。
谭浩渊愣住了,这时,季清月突然扑了过来,嘴里喊道:“浩景……”
谭浩渊侧身避过,一只手扶住季清月。季清月却顺着他这只手摸了上去,动作大胆而又暧昧。
“嫂嫂,你认错了。”谭浩渊冷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季清月却像完全没听见,只是“浩景浩景”地叫个不停。谭浩渊无奈,只好将她打晕。
他看了一眼周围,这间是他的屋子。谭浩渊出了门,喊了季清月的侍女进来。
“她醉了,你怎么不把人照顾好?”
侍女垂着头认错,替季清月穿好衣服后,扶着她回了她自己的屋。
谭浩渊的酒已经彻底醒了,干脆拿起剑,到外面练了起来。到了半夜的时候,他才回屋休息。
那边季清月被那两名侍女搀扶着离开,一进屋,她就狠狠推开了侍女。
“都出去!”季清月喝道。
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谭浩渊还是拒绝了她,她的脸都丢光了……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她是想先灌醉了谭浩渊,两个人再稀里糊涂地过上一夜,这样到了第二天,谭浩渊就别想再摆脱她了。
她了解谭浩渊,他很有责任心,不会丢下她不管的。但是万万没想到,谭浩渊居然会在中途醒来。
若是让他以为她故意做出这种事情,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他了,因而季清月只好装醉,然后故意喊谭浩景的名字,借此掩饰自己的本来意图。
要是谭浩渊不那么正人君子该多好啊,可惜他不是。
季清月在屋里枯坐了一晚上,直到谭浩渊回屋,她依旧坐着。天亮的时候,因为过于困顿,她总算睡了过去。
外面,谭浩渊准备好继续赶路,唯独不见季清月,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还在睡。
“别叫醒她。”谭浩渊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又招来了四名护卫,“等她醒了,你们护送她回去。麟王府也好,净月庵也好,都随意。”
交代完这件事,谭浩渊独自启程了。
季清月一觉睡醒,发现天已经大亮,而驿站已经人去楼空,就剩了她一个。她甩了两巴掌给侍女,质问道:“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呢?”
“是王爷吩咐的……”
“王爷吩咐!你主子是我还是王爷?”
季清月发了一通脾气,决定快马加鞭去追谭浩渊。可是她打包好行李之后,谭浩渊留下的那几名护卫问她:“是回麟王府还是回净月庵?”
“哪儿都不回,我要去东朔!”
护卫看了季清月一眼,说道:“王爷有令,只能送季姑娘去麟王府和净月庵。”
“你说什么?”
“这是王爷亲口吩咐的。”
季清月意识到,谭浩渊还是起了疑心。但让她觉得更可悲的是,他居然这样防着她。麟王府?净月庵?她哪儿都不去!
季清月猛地拔出头上的发簪,狠声威胁道:“让开,不然我就自行了断。”
“季姑娘何必如此?快把东西放下。”
“让开!”
季清月口气强硬,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那几名护卫没有办法,只好替她让出了路来。季清月这回也不坐马车了,而是改骑马了,她巴不得更早一点赶去东朔。
谭浩渊以为这样就可以甩开她了吗?休想!
东朔,一位全身被黑衣包裹、腰间配着一个竹筒的女子来到了一座石屋前。她在门外跪下,朗声道:“主人,聂琳回来了。”
“进来吧。”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石屋内传出。
“是,主人。”
聂琳一只手握住竹筒,一只手推开了石屋的门,走进了屋内。
石屋里很暗,虽是大白天却点着灯。里面的温度比外头要高,像是有炉子在下面烧一般,闷的慌。
屋子里有两面墙被架子占据,上面摆卖瓶瓶罐罐。中央摆着一口大缸,盖着盖子,从里面泛出一股难闻的腥味。
聂琳像是什么都没有闻到,迈步向里间走去。
里面,一名老头正埋头鼓捣着什么。拿着一根捣药杵,一下一下杵个没完。谁见了大约都会以为他在捣药,但实际则不然。
若是仔细看那个药钵,就会发现里面堆着一些虫子样的玩意儿,而且还在蠕动。
这老头就是对着这堆虫子在杵,每一下都杵得汁水四溅,恶心异常。
聂琳双手捧着竹筒奉上,低头说道:“母蛊尚未修复完成,主人……”
“无妨,老夫自有办法。”
老头将捣药杵放下,丢下那一堆还没死完的虫子,用边上一块脏污的布擦了下手,而后从聂琳那里接过了那个竹筒。
他将竹筒打开之后,从里面倒出了一只肥虫,就这么让它摊在自己的手心上。
这肥虫的中间部分,莫名的有一道缝,硬是将它的身体穿了个洞。
老头用皱巴巴的手指抚摸着肥虫身上的那个洞,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抚它:“好大一道口子,下手的人还真狠那。”
他对着一只肥虫,嘀嘀咕咕地说了很久,好不容易等他停下,黑衣女子聂琳请罪道:“都是聂琳的责任,请主人责罚。”
“责罚?你替老夫办事,老夫赏你还老不及呢,又怎么会责罚?”
老头这句话一说出来,聂琳的身子就抖了一抖。
“怎么赏好呢?有了,老夫刚培育出了一个小宝贝,就先拿你养一养吧。”
蛊是邪物,唯有以人的血肉养它,它才会为人所用。靠蛊虫的相互吞噬,无论如何也无法替代以身培育的效果。
聂琳的身体抖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坚定地应了一声:“是,请主人赏赐。”
“嘿嘿嘿嘿。”那老头笑了起来,重新将那只虫装进了竹筒之中,“聂琳,好孩子,你怕吗?”
“不怕。”
“对,不怕。以身侍蛊,这是蛊神大人的恩赐,它会降福于你的。”
老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外面,从最上面的一个架子上端了一个罐子下来。聂琳看了眼他手中的罐子,问道:“为何主人不以身侍蛊?”
老人动作一顿,说道:“老夫身体肮脏,没有资格侍奉蛊神,只有你这样身心都属于蛊神的人才会被选中,才有资格侍奉它。聂琳,你该觉得荣幸才是。”
“是,聂琳很荣幸。”
老头眼里闪过一抹邪光,嘴角向上挑起,脸上的褶皱一条一条诡异地延伸着。他将那个罐子的盖子打了开来,用两只手指从里面揪出了一条小虫。
“聂琳,来领赏吧。”
聂琳跪着往前膝行两步,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原来那面纱之下,竟是一张姣好的面容。聂琳扬起头,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