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那姓薛的公子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注意到了裴招招和沈哭,有些讶异地拧眉看了一眼裴招招,然后头也不回?有些狼狈地消失在巷口。

“他认识你?。”沈哭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话语中还隐隐带着一丝酸意。

裴招招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他。”

摔在地上那名少女似乎哭够了,也恢复了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远处还有人,拍拍手上灰尘,整理了一番发髻与衣裙,擦干眼泪向前走去。

裴招招紧盯着她,拍拍沈哭肩膀,道:“跟着她。”

“跟着她?”

裴招招点了点头,补充道:“她姓陈,长得还极为漂亮,只能让我?想起我?那位舅母口中病重在床,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表姐了。”

他俩便弃了马,跟在那位陈小姐身后。

果然一路跟到了陈府,眼看着她走进?了陈府大门,门外守着的几名护院并未阻拦她。

除此之外,大门口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十三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脸上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

裴招招低声对沈哭道:“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皇帝身边吧,他让你速去速回?来着。”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递出拎了一路的佛像:“这个给你?。”

裴招招抱着那尊佛像走到门口,十三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小姐,你?回?来了!你?没出什么事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十三见她怀里?抱着东西,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裴招招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十三跟在旁边,犹豫良久,忍不住还是开口道:“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北地吧。”

裴招招脚步未停,嘴上问道:“噢?为何?玉京不好么?”

十三努力寻找着措辞:“玉京是很好,但是我觉得北地才是小姐熟悉的地方,我?觉得在那里,我?们过得应该自在一些。”

“是吗?可是你之前不是还要我?和舅舅好好相处的么。”她漫不经心道。

十三咬了咬牙,一把拉住了她。

裴招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便见十三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小姐,我?……你说的是对的,老爷夫人似乎是真的想把你?献给皇帝。今日你们上去后,我?便从夫人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皇帝在山上。”

“而且之后夫人一个人下了山,便招呼我们直接回?府。我?问夫人你在哪,夫人却说我?是老爷捡回来的,叫我分清楚该听谁的话,警告我?别多管闲事。”

裴招招似笑非笑:“那你分清楚该听谁的话了吗?”

十三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我?想清楚了。虽然我这条命是欠的老爷的,可是这么多年我与你相依为命,我?做不到冷眼旁观他们把你?推进火坑。我?本也打算你?若是还不回?来,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去救你?了。”

“如今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我?们还是别淌这趟浑水,离开玉京这是非之地,回?到北地去吧。”

裴招招将自己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摇了摇头,淡淡道:“来不及了,早在很多年前,我?也许就已经淌上这趟浑水了。身为棋子,本就是半点不由人。”

唯有成为下棋之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十三似懂非懂,仍顾着竭力劝说:“可是小姐你?难道真要入宫吗?当今皇帝算算应该也有四十来岁了,都当得上两个你?这么大了,而且他后宫本就人数众多,小姐进?去了还不知得吃多少苦头呢。若是我们偷偷离开,山高皇帝远,我?带着小姐逃回?北地,北地我还熟得很,他们肯定追查不到我们踪影。”

裴招招当然不可能此时回北地,她知道陈康时亦是十三的弱点之一,便叹道:“舅舅于我亦是恩情深重,他既然要送我?入宫,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我逃走了之,舅舅因此被牵连该如何是好?要只是削爵罢官也就罢了,可听闻当今圣上喜怒无?常,若是一怒之下要抄家流放可怎么办?我?又怎能不顾他们死活,只顾自己呢。”

十三有些纠结:“可是……”

裴招招打断她,敷衍道:“罢了,不必再说了。进?宫也未尝不好,今日我见了陛下,他待我?倒是很温和,还派了位大人送我?回?来,可见也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可怕。人也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也有几分成熟的魅力。”

“小姐!”十三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

裴招招抬起腿往前走,十三便只能泱泱跟上。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乎是漫不经心问道:“方才我?在门外,似乎见到一名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走了进?来,你?当时也在门口,应该也看见她了吧。”

十三点了点头:“她进去得快,护院也没拦着她,二小姐我?见过了,我?猜那应该是大小姐吧。”

裴招招回?到屋里?,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琼枝身后跟着几名婢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见到裴招招时,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微微皱眉道:“招招是何时回来的?方才府中婢女说是看见了你?,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裴招招站起身来,做出一副匆忙迎接她的样子:“舅母,我?刚刚才回?来,怎么我?下山时舅母已经离开了?”

她不似埋怨,倒反而关心道:“舅母的脚伤可是好了?”

陆琼枝想到自己方才健步如飞走进来的样子,心虚地轻咳一声:“没什么大碍,回?来瞧过大夫后便好了。我?是在山间等了许久,才有侍卫传口信,说是陛下要留你?一会儿,我?便自行回?来了。”

她皱起眉头,这才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怎么陛下竟然没有留你?住在莲台寺么?”

她这位舅母显然是凭着一番臆测,以为皇帝必然会强行留下她。那山上除去僧人外,总共也就皇帝和沈哭两个男子,哪来的侍卫还能给陆琼枝传口信?更何况,她可是亲眼看见这位舅母转身就脚步轻快地下了山。

拆台倒是没有必要,还不如配合舅母的说辞。

裴招招捂住了嘴,一脸惊讶:“陛下?陛下竟然也在山上吗?”

陆琼枝满腹狐疑:“你?没见到陛下?”

裴招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见到的是不是陛下,祈福时有人跟我?说了几句话,原来那就是陛下么?”

她又一脸疑惑地看向陆琼枝:“陛下并未跟我?说要我?留在莲台寺呀,舅母是从谁那里得来的口信?”

陆琼枝眼角抽了抽,搪塞道:“那或许是某个侍卫擅自揣度君心,以为陛下与你相谈甚欢,故而擅作主张吧。”

裴招招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又有些苦恼道:“那想来应该是了,也不知怎么就造成他的误会了。陛下似乎对我并不喜,他甚至还嫌我?碍眼,派人将我?赶下了山。”

陆琼枝瞪圆了眼睛,手也不自觉捏紧了衣摆,紧盯着裴招招脸上表情,有些不敢相信:“陛下竟然将你?赶了下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招招无?辜又茫然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舅母呢。也不知怎的,他问我是谁家姑娘,我?如实?以告说我的舅舅是当朝丞相。然后他就突然脸色大变,勃然大怒,命令他身边那位大人将我?撵下了山。如此野蛮霸道毫不给人留情面,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舅舅的政敌呢。”

“舅母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让舅舅去问问那位沈大人,就是他奉命将我?遣回来的。”

陆琼枝也随之变了脸色,一脸凝重地看向她:“此事事关紧要,我?必须将详细经过告知老爷。你?再好好想想,当时陛下可还有什么别的表现,或是说过什么别的话。”

裴招招思索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好像也没说什么,我?一表明身份,他立刻就面色难看地唤人将我?赶走了。”

她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

陆琼枝被她突如其来变高的音调吓了一跳,有些不悦,可又更想知道她是否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惊一乍做什么,你?想起了什么?慢慢说清楚。”

裴招招看向十三:“十三,我?回?府时你从我手里?接过的那尊佛像呢?”

十三有些不明所以:“我?放在桌上了,本来还想问小姐你?准备将它供奉在何处来着。”

裴招招从桌上端起那尊佛像,递给陆琼枝看,脸上满是疑惑:“我?临走前,陛下让莲台寺的主持亲自开光加持了一尊佛像,让我带回来。说是要舅舅将它好好供奉在家。”

陆琼枝拧起眉头:“这……陛下可有说明缘由?”

裴招招摇了摇了头,似乎也很是不解:“让我想想,陛下的原话好像是说,‘既然陈相府这么爱礼佛,那便将此物赏赐给陈相,希望陈相不要辜负圣恩,好好将其供奉。’”

她又怯生生看向陆琼枝,有些担忧与自责:“舅母,我?是不是给舅舅添麻烦了呀?若是我不告诉陛下我?的身份就好了。”

谎话说得越多越需要细节去圆,而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的谎言却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因为最终得出的结果不是被动接受的,而是由于多疑和猜忌而主动构想出的。

陆琼枝料想裴招招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诓骗她,她简直是个上不得台面,空有一副美貌的草包美人,可是皇上为何得知她出自陈府便勃然大怒呢?而且送个佛像来又是何意?

陆琼枝越想越觉得此事严重,只想赶紧去找陈康时商量一下,她正转身欲走出门,又听身后裴招招的声音传来——

“等?等?,舅母。”

陆琼枝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何事?莫非还有什么事情你?还没告诉我??”

“不是,我?知道的都告诉舅母了。”裴招招摇摇头,双手端着佛像往前递,有些为难:“舅母,这个我该如何处置?放在我这里?好像有些不妥,还是交给您吧,毕竟是圣上御赐之物。”

陆琼枝没好气地接过佛像,带着侍女离开了。

等?到她们背影彻底消失,十三疑惑地看过来:“小姐,你?不是说皇上待你?和善吗?怎么你?跟夫人说的却是……”

还没等裴招招想个说辞哄她,十三自己仿佛想通了,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我?明白了,小姐你?一定是不想我担心,你?是不想跟我?回?北地才这么说的,好让我?不再劝你?对不对?可陛下一开始就不给你?好脸色,等?你?进?了宫,岂不是处境更加糟糕?”

裴招招幽幽叹了一口气。

书房内,陈康时正专心致志手执毛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地作着画,在他的书桌一角,摆放着一尊佛像。

陆琼枝将裴招招告诉她的一切一一转述,见陈康时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并未给出回应,有些焦急道:“夫君,我?方才说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陈康时在宣纸上落下最后的一笔,满意地将毛笔搭在笔搁上,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见了。”

陆琼枝皱起眉头,一脸深思:“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喜好美人么,怎么裴招招长成这样他都没看上?还有这佛像又是什么意思?”

陈康时自顾自地欣赏着自己刚完成的画作,又从旁取出一枚印章,沾染了印泥,在画的一角重重盖下鲜红的印记。

他这才漫不经心道:“若说皇上完全看不上裴招招,我?是不信的。怕是我们打探他行踪,让他不满了,故而变着法子来敲打敲打我?们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陆琼枝不免有些忧心。

陈康时终于抬头看向她:“放心吧,不出几日,皇上便会主动下旨召裴招招进?宫的。我?们这位陛下,向来没有什么耐心。但凡是他感兴趣的,他都一定要握在手里?才能睡个好觉。”

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尊佛像,淡淡道:“至于这佛像,便找个地方供起来吧。”

深夜,陈府一片寂静,唯有院落里花草树木间传出来的蛐蛐声与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声交织在一起的曲调。

裴招招睡得不安稳,睡梦中模模糊糊感觉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却不知被什么力量禁锢着无?法动弹。

她在梦中竭力挣扎,随后迷迷糊糊地醒了,背上湿乎乎的,似乎是出了一身冷汗。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却感觉床边仿佛真的坐了个人。

裴招招瞬间便清醒了,有些警惕地低声喝道:“谁?”

一束火光亮起,微微燃起的灯烛之下映照着一张熟悉的面容,沈哭微微皱着眉:“是我,是我吵醒你?了么?”

裴招招松了口气:“不是,是我做了个噩梦。你?怎么来了?不怕皇帝半夜找你么?”

沈哭冷冷道:“他喝了点酒,喝醉了发酒疯,我?就干脆把他打晕了。”

裴招招不禁瞪大眼睛:“你?没让他看到是你动的手吧?”

沈哭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是我,他每次喝醉之后,第二天都有些神?志不清。我?几次嫌他麻烦,打晕了他,但是第二天他都没察觉自己被打晕过,只以为他是醉过去了。”

恐怕天底下敢明目张胆打晕当朝皇帝的也就沈哭一个了吧,而且他居然还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欺君犯上的事,居然还干出丰富经验了。

裴招招不禁失笑,又问道:“那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来找我作甚?”

沈哭抿了抿嘴,道:“有件事情,我?白天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裴招招有些疑惑。

沈哭迟疑了片刻,垂眸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说我是因为悬赏而杀人的事,你?还记得吗?”

裴招招点了点头,意识到他要说的和这悬赏有几分关系,便问道:“那不是官府的悬赏,对吧?”

沈哭点了点头,继续道:“若说那是悬赏,其实也有些不准确。江湖上有一个叫做玉绳塔的杀手组织,和皇帝的天玑阁有些相似,都是既涉及情报又涉及暗杀,那些是玉绳塔发布的任务。”

裴招招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跟我?说起这个,是因为有人去那里买我的命?”真是奇怪,她几时跟人结了仇,她竟然都不知道。

“不是,那里有条规矩,要杀的人一定是作奸犯科,或者某种程度上做过恶的人。”沈哭摇了摇头:“你?不符合条件。但是有人出重金想在塔内发布一个任务,指名道姓要带你安然离开玉京,走的越远越好,并且阻止你?回?来。”

裴招招有些惊讶,想让她离开玉京的人,她一时只能想得起十三。可这显然不像是十三的作风,若是十三执意带她走,定然是自己动手,而不会选择跟杀手组织交易。

她若有所思,又看向沈哭:“照你的意思,这个任务还并未发布出来,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抿了抿嘴:“起初玉绳塔是个只要给出足够高的价位,便什么事都接,什么人都杀的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塔内杀手是分等?级的,根据任务的难度和完成任务的数量可以升级,级别越高,自主选择任务的权利越大。”

“刚进?去的杀手是没有选择权力的,只能被分配到哪个任务就去完成哪个任务。我?嫌慢慢升级太麻烦了,就干脆把玉绳塔的塔主杀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裴招招眨了眨眼:“所以,你?现在取代了他的位置?”

沈哭点了点头:“玉绳塔以实力为尊,那些杀手自认为打不过我?,便请我?当了塔主。不过我?嫌麻烦,挑了个人当副塔主,一般琐事都是交给他在管。”

裴招招若有所思:“那你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让我离开玉京吗?”

沈哭犹豫着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那个人是直接联系的副塔主。我?听他禀报,似乎找上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两个人都是乔装打扮过。”

一男一女?裴招招有些疑惑,这两人只是想要她离京,而且还是安然离京,显然对她没什么恶意。可是又为什么非要她离京不可?

“我?已经派人在追查中了。”

裴招招摇了摇头:“不必了,他们既然乔装打扮找上了玉绳塔,必然也会谨慎小心不留下尾巴。”

她与沈哭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感觉困意又卷土重来了。

见她接连打着呵欠,沈哭道:“你?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返回?莲台寺。”

裴招招点了点头,便重新躺下,迷迷糊糊地看见沈哭吹熄了灯烛。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沈哭早已不见踪影,应该是早就回?去了。

她穿衣起身,听见十三似乎在院子里?忙活的声音,以及一道轻点着脚尖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十三似乎是拦住了那脚步声的主人:“二小姐,我?家小姐还没醒呢。”

陈朝露轻盈的笑声随即传进?屋子里?:“表姐还没醒?我?去叫醒她,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出去玩可惜了。”

裴招招拉开房门,微笑着看向她:“我?昨日还听舅母说,表姐和表妹皆是感染了风寒,见不得人。没想到朝露妹妹好得这么快,看上去像是已经痊愈了呢。”

陈朝露微微一愣,接着又上前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道:“有表姐在,我?便是再重的病也该好啦。表姐既然起了,不如我?替表姐梳妆打扮一番,我?想邀表姐出去逛逛。”

裴招招自然是欣然答应。出乎意料的是,陈朝露说替她梳妆打扮还真不是嘴上随意说说,手法相当娴熟地给她编了个简洁大方又不失可爱的发型,煞有其事地替她挑了一身衣裳。然后便拉着她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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