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楼,玉京最特殊也是最负盛名的酒楼。
说它特殊是因为这酒楼背后的所有者所定下的规矩:唯有肚子里有点真墨水的才子才能入内,而唯有在诗会上崭露头角的才能算是获得?认可的才子。
故而这快雪楼久而久之便成了除太学外,玉京乃至天下文人墨客最向往之地。他们梦寐以求在这或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或洋洋洒洒留下青史留名之篇章,或壮志激昂挥斥方遒抒发政治理?想。无论是针砭时弊还是明嘲暗讽,只要是师出有名,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
太学今日正值休沐,一群书生闲来无事,便相约快雪楼闲聊吃酒。其中一个提议以月字流觞令作为行酒令,便立刻有人站起附和,一时间热火朝天。
书生们年轻气盛皆是不愿服输,绞尽脑汁只为回忆起吟诵过的每一句含有“月”字的诗文,且还得?讲究这月字出现在诗句中的第几个字是否符合自己当前顺序。
上一个信心满满感情饱满地吟诵完,所有人的眼神便汇聚在他旁边的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年郎身上。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若不是他眉眼中自带一股英气与张扬,怕是有些雌雄莫辩。即便如此,他的这些同窗也不得?不承认,若真比起来,少年姿容也是远远胜过玉京中大多数颇有些名气的闺阁小姐。
少年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揽过桌中央的酒壶,道:“答不出来,我自罚三?杯。”
旁边一人从他手中抢过酒壶,笑道:“诶,薛世子可是才高?八斗,满腹诗文,一个区区的月字,怎么能难倒你呢?我看世子方才多半是神游天外,没来得及思考罢了,不如我们再给世子一次机会?”
少年瞪了他一眼,颇有些不悦地重新夺过酒壶,振振有词道:“流觞令哪有再给一次机会的,这岂不是成了公然作弊?我自认学问不足,既然接不下去,饮酒认罚便是。”
对面一锦衣公子以折扇掩住下半边脸,偷笑道:“榆火哪是背不得?带月字的诗文,明明是一听月字便心生恐惧,避之不及。”
“噢。”众人恍然大悟,又发出善意的哄笑。
有人揶揄道:“世子,那陈大小姐我们也是见过一两次的,生得?可谓是花容月貌,人间绝色。与你不仅家世般配,你们二人长相也是极为登对的呀,怎么你就看不上她呢?若是你连陈大小姐都看不上,这世间怕是找不到女子能配得?上你了。”
话一提起,众人也忍不住纷纷八卦。
“世子莫不是嫌陈大小姐长你两岁?可这两岁,也算不上什么,那民间的童养媳还有些年龄差距更大的呢。”
“还是说薛世子早有心上人了,才能对陈大小姐的青睐有加无动于衷?”
“要我说啊,这陈大小姐也算是豁出去了,好在我们不爱把话传给别人听。不然照她这三?天两头传信到太学,只怕早就招惹得满城风言风语了。”
“别看陈大小姐面上一脸高傲,可她对薛世子的态度……啧啧,要我说,说不定闹的满城流言陈大小姐才满意呢,届时陈相出面,以维护名声为由,不就可以顺理成?章与世子家结亲了么?”
薛榆火如同炸了毛般眉毛抖了三?抖,桃花眼里燃起了一丝明亮的怒意,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跟陈大小姐什么关系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众人见他恼怒,知道玩笑不宜过火,纷纷笑着安抚道:“是是是,既然世子接不出下一句流觞令,便请喝酒吧。”
薛榆火正要斟酒,却听人群中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若是薛世子真对陈大小姐无意,不妨证明清楚。如此一来我们这些心仪陈大小姐的人,也能避免与世子争锋,从而放心大胆地向陈大小姐表明爱意了。”
薛榆火转向他,桃花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如何证明?”
有人插嘴道:“是啊,这怎么能证明清楚?总不可能让世子发话声明自己不喜欢陈大小姐吧,那样岂不是直接得?罪了陈相?况且陈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子,如此一来只怕她要被满玉京的人嘲笑,怕是不太妥当。”
那人目光灼灼看向薛榆火,一脸坚定道:“直言不行,可以婉拒。只要薛世子恋上另一名女子,不就可以让陈大小姐知难而退了么?”
对面那锦衣公子摇了摇头:“榆火连陈大小姐都看不上,这京中还能有哪家贵女比得?上她?”
“又不是要薛世子真的与某家小姐定下婚约,不过表现出一副钟情模样便可。”
那人不依不饶,“我看不如这样,这罚酒就改成——薛世子向待会儿从这条街过的第一名年龄相仿的小姐当街表明爱意。世子身份尊贵,传出去也就是落个风流之名,对于男子也没什么坏处。陈大小姐心高?气傲,届时明白世子已有心仪之人,定不会再纠缠不清。”
众人眼睛一亮,其中本就不乏对陈朝月有几分倾慕之心的,同窗相处也清楚薛榆火多半对陈朝月无意。只是不知为何,向来高傲,拒绝了玉京中无数王公子弟与风流才子追求的陈朝月,却偏偏对薛榆火青睐有加。
于是他们挤眉弄眼揶揄地看向薛榆火,怂恿道:“这倒是可行,薛世子不妨试试。”
他们簇拥推搡着不太情愿的薛榆火来到窗边,跃跃欲试,翘首以盼,等待着下一个从下方街道经过的姑娘。
一眼望去,街道上有牵着牲口的往来行人,有慢慢行驶着的朴素马车,也有那么两三个匆匆而过的不知谁家府上的嬷嬷婢女。
一辆精致高大的马车从街道尽头驶来。比起旁边畏首畏尾生怕撞到人而慢慢挪动的马车,这辆一看便出自高门大户的马车在这条路上行驶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一名少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风吹起她的乌黑发丝,卷走她的纯白面纱,一张令快雪楼上这群年轻书生目眩神迷的绝色容颜骤然出现在眼前。少女轻轻的一笑,更是令人如痴如醉。
似乎是路上行人也注意到了少女的美貌,一时间街道上两三个驱车车夫与行人相撞,好在本就行驶得慢悠悠的,不至于出什么事故。只是那少女也仿佛受了惊一般,缩回了马车里。
没过多久,堵在马车前方的车和人让开道路,这马车便转动着轱辘继续往前驶去。
书生们收回眼神,几乎个个都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
有人迟疑道:“方才那位小姐算是第一个从这条街经过的吗?”
薛榆火推开他们,自顾自回到了座位上,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我接不上流觞令,这杯酒我领罚。我们不过嬉笑玩闹罢了,何必牵扯上旁人。”
“是啊,这拿别的姑娘家开玩笑也有些不好。薛世子文采卓著,一表人才,若真令对方信以为真,到时候如何是好?若是解释不清楚,只怕又是一堆糊涂烂账。”
“只是,方才那位姑娘是哪家小姐?玉京中何时还有这号神仙人物?我原以为,陈大小姐已是世所罕见的珍稀美人了。”
“瞧那马车,多半也是哪个世家。如今看来,陈大小姐那天下第一美人之名,只怕是要拱手送人了。”
马车里的裴招招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马车恢复前行后,陆琼枝便又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前来禀报,她才睁开眼睛。
侍女从后面那辆马车中走出来,快步上前,扶着陆琼枝先一步下了马车。裴招招钻出来的时候,十?三?已经等在一旁,护着她下了马车。
店门口出来招呼贵客的小厮倒抽一口冷气,陆琼枝皱着眉看过去,只见他僵在原地,目光痴痴盯着一个方向。陆琼枝循着他眼神望去,便看见脸上毫无遮挡的裴招招。
陆琼枝拧起眉,这才意识到裴招招没戴面纱,颇为不悦:“你的面纱呢?”
裴招招低眉顺眼,有些不知所措道:“回舅母,我方才一时好奇,想掀开窗帷看看外面,没想到面纱立刻就被风吹走了。”
陆琼枝瞪了她一眼:“罢了,赶紧进?来吧,待会儿叫这店里扯块布给你临时缝制一个面纱。”
裴招招默不作?声跟着她走进?去,任由陆琼枝挑了几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华丽衣裳,在她身上随意比划了一番便叫小厮包好。
离开时,身后的侍女已是大包小包捧着放上了马车。
回到陈府,刚下马车走进大门,便有一名侍女脚步匆匆走到陆琼枝身边,颇为隐秘地凑在陆琼枝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
陆琼枝转过身来,对着裴招招道:“朝月朝露这两日风寒愈来愈严重了,请太医也不见好,也不知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祟。我明日想去莲台寺去替她们祈祈福,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去吧。”
裴招招眨眨眼,一脸关切:“表姐表妹竟还未见好么?真是太可怜了,要不我还是留在府中去照顾她们吧。”
陆琼枝嘴角微微一僵,道:“不必了,你是表小姐,又不是下人,这府中下人多得?是,哪需要你去照顾她们俩。更何况若是连你也感染风寒可就不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前往郊外莲台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