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这声惊慌失措的大喊,如同一道惊雷,人群沸沸扬扬犹如炸开了锅,顿时骚动不已,推搡着要四散离去。
老鸨面色瞬间煞白,一脸不可置信,仿佛站不稳般身形晃了两晃。她伸出手试图稳定住平衡,好在身旁的芝雪一把扶住了她,老鸨朝着楼内嘶哑着声音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楼里封起来,绝不能放走任何可疑之人!”
她这一声令下,春风得意楼内突然窜出十数名护院打手,在楼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一脸戒备地紧盯着上面大开的窗户,谨防刺客会从窗户纵身潜逃。
春风得意楼内,裴招招颇有些意外,她方才还在猜想这杨炎彬来这的用意,还琢磨着如何做点文章,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正出神想着,房门被一脚踹开,三个手执武器严阵以待,穿着一身短打,面色凶神恶煞与热情待客的小厮截然不同的打?手闯了进来。见她们不过两个手无寸铁毫无威胁的女子,面色缓了缓道:“我们正在追查杀害杨少爷之人,请两位配合到楼下去接受问询。”
十三看向裴招招,裴招招微微颌首,从这三名护院旁擦肩而过,下楼时她不动声色朝二?楼方向望了几眼。
她虽不清楚杨炎彬到底在哪间房,但是在定州想必少有人敢与他争锋,可想而知春风得意楼应该会把他安排在视野最好的房间。
裴招招朝那中间几间房望过去,便发现好几间房门口都能看到护院打手冷着脸拖拽着似乎并不想配合的客人,唯有一间房安安静静,门口守着一名脸色惨白的小厮。
房门敞开着,她刻意放缓脚步下着楼梯,朝那间房里望进去,匆匆几眼只能依稀看到房间里躺了五六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木质地面上一片鲜艳夺目的猩红血泊。
一楼大厅内已经有几名被驱赶下来的客人,不耐烦地坐在酒桌旁。其中一个面色虚浮的青年男子拂袖将桌上酒杯碟盏尽数拂到了地上,瓷器摔成碎片的清脆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那男子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十分?恼怒地朝着守在门口的一排护院道:“你们春风得意楼是不打?算做生意了吗?他杨炎彬是大爷是天王老子?,怎么我们就不是客人了?你们有什么权利,凭什么把我们扣留在这里?”
老鸨刚叫人把芝雪送回玉露楼,缓缓朝着春风得意楼内走来,还在门口便听见了这?道充满怨气的声音,赶紧迈着碎步疾走了过来,赔笑?着安抚道:“真是对不住各位公子爷,你们都是我这?楼里珍贵的客人,若是没有你们,又哪来今日的春风得意楼呢?只是这杨少爷的身份你们也都知道,若是不妥善处理,给个交代,等定州官兵来了,我们楼里和今日在场各位都免不了要吃一顿苦头的。”
那男子听她搬出定州官兵,便立刻偃旗息鼓了,只是面色仍有不忿,铁青着脸又找了个地方坐下。
老鸨朝着这?些人一一看去,仔细打?量。大部分的人都是熟面孔,突然间她目光一凛,招呼来身边一名小厮朝着裴招招的方向指了指,低声仿佛在问些什么。
老鸨扭动着圆润的腰肢走到裴招招面前,脸上带着一贯的迎客笑?容问道:“我瞧姑娘有些面生,姑娘不是我们源松郡人吧?”
裴昭昭抬眸看向她,带着一丝笑?意不答反问道:“妈妈难不成记得源松郡所有人的脸,能将整个源松郡的人都认得出来吗?”
老鸨愣了一瞬,掩嘴笑道:“我若真有如此神奇的本事,也不至于就是个小小的鸨母了。姑娘虽未露脸,但依照我这?多年练就的眼力,我若真见过如姑娘这?般风姿迷人者,定会毕生难忘。可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姑娘。”
老鸨话音一转,转向正题:“我经营春风得意楼这么多年,小姐还是第一个作为客人踏进来而不是作为卖身姑娘踏进来的美人。虽然也不乏对此感到好奇的姑娘小姐,但也仅限在楼外?看看热闹便罢了,鲜少有像姑娘这?般愿意花高价踏入楼内的。虽然我也不愿意怀疑小姐,但这?时机实在是太过微妙,不知小姐可否坦诚今日为何而来?”
裴招招亦是轻笑?着答道:“这?确实是巧了,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撞上这?样的事。既然妈妈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了,我确实不是源松郡人。不过途经此处,听客栈里的小厮提及,这?里还有这?番妙处,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识过,不禁有些想要开开眼界。”
老鸨半信半疑,面上却仍然挂着笑?容,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被人打断了——
楼梯那边有好几个公子哥被几名打?手或箍着肩膀或反剪双手,一路骂骂咧咧被强行扭送了下来。他们身后一名护院朝老鸨点了点头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上面都清空彻查了,没人。要么凶手就在其中,要么就已经趁着杨少爷尸体被发现,我们包围整座楼之前?潜逃了。”
之前?拂倒酒桌上一切器物的那名男子闻言站起来道:“没错,凶手肯定早逃了!杀了人还不跑等着被你们抓么?赶紧放我们离开!”
其中一名被反剪双手的纨绔公子哥也面红耳赤恼怒地看向老鸨:“妈妈,我们可是你这?的常客,多少生意都是我们照顾的,你就放任这?群人这?么对待我们?我爹虽比不上杨炎彬他老子?有钱,但好歹同是太守级别,你就不怕我爹派人来砸了你的店?”
那老鸨瞪大眼睛,仿佛一副才注意到他的样子,朝这?边打手使了个眼色,赶紧道:“还不赶紧放开王公子,怎么能让王公子受这?种罪呢?怀疑谁也不可能怀疑王公子啊。”
那打手冷着脸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他不悦地侧过身瞪了打?手几眼,然后扭了扭隐隐作?痛的手腕,活动了一番便一个耳光朝着打?手脸上扇过去。
打?手面无表情被他扇了一个巴掌,脸顺着耳光力道侧了过去。这?王公子一掌下去本是为了泄愤,可没想到这人皮糙肉厚,毫无反应导致自己索然无味不说,还扇得自己手疼。
王公子悻悻看了他一眼,又趾高气扬对着老鸨扬起下巴道:“你自己也说了,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我,所?以能让本公子走了么?我看今日你们这春风得意楼是没这?个心思做生意了,本公子还是去别的楼里找姑娘快活快活。恰好杨炎彬这?一死,芝雪姑娘倒是无主了,本公子兴许还能捡个漏。”
老鸨面露难色:“这?……王公子还是莫要为难我了。这?找不出可疑犯人,怕是各位今夜都要勉强在这楼里过一夜了。我已派人前往定州通报消息,等到明日定州官兵到来,再由他们进行调查盘问。即便是我此时放各位离开,届时等他们到来,要想知道各位曾经在场,也是轻而易举,若是由他们再一一到各位府上请人,怕是不太光彩。”
确实,招妓竟然招来杀人嫌疑,这?些不可一世的纨绔公子哥免不了要被亲爹一顿臭骂。
裴招招微微蹙起眉头,颇有几分?我见犹怜之姿,缓缓开口道:“我不过路过此处,与此事毫无干系,也并不认识你们口中这?位死去的杨少爷。我家中尚有几口人还在客栈里等着我,明日我们还要启程继续前?往玉京投奔亲戚。不知可否放我二?人离开?”
那王公子朝她看过来,与杨炎彬如出一辙的淫邪眼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紧盯着她舔了舔唇对老鸨说道:“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妈妈若是能让这?美人自愿陪我一晚,今日冒犯之事我便当从未发生过,今后既往不咎。”
十三皱着眉向前?一步,挡在裴招招面前:“放肆!你竟敢对我家小姐大放厥词,如此无礼!”
王公子讥讽道:“我可没跟你这?奴婢说话,赶紧让开,要说也该是你家小姐跟我说话。也不知是哪家小姐,怕不是个乡村破落户便也称得上小姐了吧?还去投奔亲戚?不如嫁给本公子,若是伺候得本公子舒服了,还能抬个如夫人,也算是攀上高枝了。”
“你!”十三没想到这人嘴巴这?么难听,心下怒意丛生,在身旁一名打?手毫无防备之下轻而易举地夺过了他手上的刀,正欲冲到这王公子面前时,惊人的一幕发生在众人眼前。
王公子本说着说着大肆嘲笑了起来,看到十三夺过刀仿佛马上要冲过来,下意识惊慌地后退一步,结果比十三更快来的,却是一个破空而来的看不清影子的小东西。
那东西直直扎进王公子前?额,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一只金步摇,像是楼里姑娘常戴的款式。末端活灵活现的蝶翼仍在余震下展翅欲飞,垂珠也在微微晃动着。王公子瞪大双眼,仿佛处于极大的恐惧中,身躯直直往后倒去。
十三愣在距离他一米之地,这?个穴位,这?样的伤口,她清楚这?王公子已是命丧黄泉,可谓是当场毙命。她本没打?算为小姐为老爷招惹麻烦,听这人语气像是周边某个州的太守之子?,本想着威胁他一番,没想到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什么人?”那群打?手顿时警戒起来,鹰隼一般的眼神环顾四周。
一道快得看不清面孔的黑色身影突然闪身出现在裴招招身边,挟住她的肩往门口掠去。
“拦住他!”发现他身影的打?手一声喝道。
十三瞪大眼睛,就要离开王公子身边,朝着自家小姐追去。
守在门口严阵以待的打?手护院们突然纷纷倒地,黑色身影裹挟着裴招招丝毫未停顿地消失在了门口。
等到十三追了出来,面前已经空无一人。既没有先前?热闹的寻欢之客,更没有自家小姐的踪影。长街一片寂静,唯有不远处其他花楼寻欢作?乐的声音隐隐传来。
裴招招看着身侧带着自己在夜幕下飞快地掠过一个又一个屋顶的黑衣少年,他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只留给她一个刀凿斧刻般的侧脸。面纱被迎面而来的风流扬起,她微微笑了起来:“沈哭?”
“嗯。”回应她的是少年自喉咙闷声而出的一个字和轻轻染上一层绯色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