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庄看着不远,走到跟前却也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盖因山路蜿蜒崎岖,上上下下,不似大路平坦易走。
尽管不曾明说,但他们这一行因缘际会奇妙组合而成的队伍却也达成了一个坚定的共识:绝不可能仅靠步行入京。若是步行,一路风餐露宿不说,怕是要走上两三个月才能走到玉京了。可是无论选择车驴骡马,总得有人有物交易才行。
他们翻越山谷才发现,这村子不大,看上去也就十来户人家,却错落有致,井井有条。民宅有些拥挤地聚集在中心地带,四周皆被绿油油的农田和菜地包围。
走上阡陌交通的田埂,斜前方一块田地里正有一名粗布麻衣的农夫弯着腰在田里劳作,他似乎察觉到这一行不速之客的到来,抬起了头,与他们对上了眼,然后提着锄头走了过来。
田埂本就不宽,两个人并排走都觉得有些拥挤,一个人走在上面刚刚好。见这名缠着头巾的农夫走了过来,燕王他们便停下了脚步。前边止住了步伐,跟在后面的裴招招她们也只能停下了。
这名农夫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们几眼,背在后面的手不动声色地调换了个更顺手的姿势,牢牢握着锄头把柄,面上隐隐露出几分警惕神色:“我瞧几位有些面生,不知几位来我们村有何贵干?”
燕王礼貌拱手道:“我等并无恶意,只是途经此地,不知贵村可有马匹之类的代步工具?我们愿意高价收购。另外若是方便的话,不知可否让我等进去讨杯水喝?”
农夫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有倒是有,只是我们村中所有财物皆为共有,若是你们要买,也得我们村中大部分人同意才行。”
共有?燕王等人不禁有些稀奇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农夫抿了抿嘴道:“这样吧,你们跟我过来,我进去通知一声,若是村里人同意了,再放你们进来。”
燕王他们自然点头称谢,跟在后面朝着村口走去。
到了村子门口,这才发现这十来户人家组成的小村落外围围起了一圈篱笆,他们站在篱笆外。那农夫推开栅栏的门走了进去,又不忘回头掩上,颇有些警告意味地对他们道:“你们等在此处,未得到同意不得擅自进村。”
望着农夫进入村子,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项原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不解道:“我怎么瞧着他说话不似乡野村夫?”
宗声青皱眉道:“不错,从一开始他就防着我们,这确实不像是普通农夫。”
燕王淡淡低声道:“无碍,他们警惕外人也许是因为村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但既然他们对我们抱着警惕怀疑的态度,那最起码说明他们亦不认识我们,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应该也不会伤害我们。我们稍微留意一下便是。”
宋遥君开玩笑道:“没错,别太草木皆兵了,大不了就是不让进,咱们再辛苦点绕个路继续往南走到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了。”
他们在原地等待,浑然不知不远处一幢整个村子里最高的三层木楼上,有一群人站在窗边透过高高的窗户悄悄打量着他们。
那村夫走进村子之后,将家家户户的门敲了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有外人来此,便将所有人迅速地聚集到了那木楼上。他们这些木屋建的极为紧凑,每座之间距离很近,自建立之初便特意让大门全都朝向村子中心。因为有靠近村子门口的第一排宅子挡住视线,这里正是视觉死角,从村口压根看不见村子里那么多人全都进了同一座楼。
这座楼本来也在村子角落里,虽靠近村口,却也离村口栅栏门前有些距离。只是胜在高度够高,视野开阔,各个方向的窗户一开,能够一眼就将整个村子里里外外的大体状况尽收眼底。
这群村民大约有二三十名,前面的伏在窗户边往下望着,后面的便努力踮起脚尖往前挤着探过去。
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妇女的隐含几分恼怒的娇嗔:“哎哟,是谁踩到老娘的脚了?又不是赶着投胎,等会儿会死哦。”
一个男人嬉皮笑脸道:“周二娘别生气呀,生气会长皱纹的。”
那周二娘长得甚是娇艳,一身村姑打扮也难掩美貌,即使面上看着三十有余,却颇有一番成熟的美感。她回过头,风情万种地白了身后男人一眼,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去推搡他:“好啊,魏飞捷,我就猜到是你这小子,离我远点,别挤着我了。”
那叫魏飞捷的男子不说话,笑着顺势按住周二娘推向他胸膛的手。
周二娘扬起了眉头正欲说话,那村夫站在人群最后头板着脸发话道:“行了,别闹了,赶紧看一看他们是不是你们认识的人,别又被谁家仇人找上门来都不知道。”
他似乎在这群人中颇有些威信,刚才还有些热闹调笑的气氛顿时冷寂下来,前面的人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村口这行陌生人后默默给后面让了位。
那村夫问道:“大家应该都看清楚那几人面貌了,有人见过他们吗?”
无人应声,皆是摇了摇头。
村夫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行,不认识倒是个好消息。那我们商量一下,要不要让他们进来,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其中一个人开口道:“这群人看着衣着普通,但是周身气质却有些不凡,恐怕来历不简单,为了安全考虑我看还是别放他们进来的好。”
周二娘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笑着道:“我倒是觉得不如放这伙年轻人进来,左右不过是吃个饭喝个水,他们要马,我们也还能做做买卖。”
另一名中年女子嗤笑道:“做买卖?我们又不缺钱,再说了,钱在这能做什么?我看周二娘你怕不是看上了那几个小伙子?咱们倒确实是很久没见过长得这么英俊潇洒的小子了,这一来来好几个,怕不是你又被迷花了眼?”
周二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生气:“梁夫人有郎君陪着,自然是不懂我这寡妇的无聊与寂寞了,欣赏欣赏年轻小伙子不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那梁夫人被她这不要脸的言辞一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倒是那叫魏飞捷的男子嬉笑着打圆场道:“两位姐姐别置气,我倒是觉得这儿难得见到年轻姑娘。黑言先生如今也二十好几了,却也没见他身边出现过什么女子,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如咱们给他撮合撮合?”
一提起黑言先生,人群仿佛突然一下沸腾起来,这群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低低絮语不绝于耳。
“只要是为了黑言先生,大家肯定都没有意见。”梁夫人点了点头总结道,又提出质疑:“可是黑言先生白日里出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归呢?”
那村夫淡淡开口道:“黑言先生平日出去,最多不过两三日便会归来。只是这群人怕是赶路赶得急,恐怕不愿意在此留宿。”
周二娘笑道:“这还不简单?就告诉他们要买马必须得等黑言先生回来商定价格不就行了?反正咱们这村子荒郊野岭,他们要想步行到下一个镇子只怕是受罪,又带着女眷,还不如等一等。左右黑言先生出门最长也就两三日,我们便告诉他们先生明日便归,先留着他们一日,若是黑言先生未回来,都已经留了一日再叫他们继续留一日也不是什么难事。”
人们纷纷赞同地点头,突然有人质疑道:“可若是这些女子已有婚配怎么办?”
“是啊,他们这群人中男男女女同行,万一是夫妻总不能拆散人家?咱也不能委屈黑言先生娶婚配过的女子啊。”有人点头附和道。
那村夫淡淡开口道:“这倒是不用担心,我方才与他们同行,一路上都在暗地里观察他们。他们男女之间似乎不是很熟络,气氛显然不是夫妇。”
魏飞捷抚掌笑道:“行,那此事便这么敲定了。”
周二娘慵懒抬眸道:“说得轻巧,万一人家姑娘不愿意怎么办?”
“周二娘你莫要乱说话,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愿意嫁给黑言先生,要也只能是黑言先生看不上她!”人群中立马有人不服道。
周二娘嗤笑道:“这番话也只对咱们自己人生效,外人又不认识黑言先生,怎么可能就同意嫁给他?”
梁夫人冷冷道:“若是先生看上了,咱们便是生米煮成熟饭也要让那姑娘留下来。周二娘,你可别当村姑当久了就真以为咱们能当平凡普通的村民了。”
周二娘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哟,方才还嫌我浪荡,仿佛自己多正经似的,这会儿你又明目张胆说起这些了?”
梁夫人目光如箭般锐利地射过来,周二娘只是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低头摆弄着垂到胸前的一缕头发。
魏飞捷赶紧打破僵持道:“先生不近女色,想必是眼光太高,咱们这又没有长得漂亮的年轻姑娘。”话音刚落,他已隐隐觉得方才这句话在这些祖宗面前似乎有些不够妥当。
魏飞捷差点咬了舌头,见包括周二娘、梁夫人在内几乎所有在场女性都朝他看过来,他倍感压力,只能硬着头皮竭力挽回道:“当然了,我不是说各位姐姐老,啊不,上了年纪,各位姐姐看着都还是貌美如花,年方二八。但是到底是没有适合黑言先生的,咱们要撮合,也该从这三个女子中挑个长得最美的,才能配得上黑言先生。”
梁夫人道:“你说的有理,只是那三个女子中哪个最美,咱们隔着这么远,能看清个五官大概已是勉强,想必很难确定出哪位最美,还是待老程请他们进来再说。”
周二娘懒懒散散地朝窗外一扬下巴,示意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要说最美,可不就是中间那位姑娘?我周二娘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美人可多了,离这么远我也敢断定那就是个难得的美人。”
梁夫人本就与她不睦,立刻反驳道:“我看你在这待久了,想必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美人了。那位姑娘身段看着倒是不错,可就是皮肤黑了点,光这一点只怕就难以称得上是美人了。”
那叫老程的村夫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位姑娘脸上似乎是抹的泥灰,你们隔得远看不真切,我之前见她脸上肤色并不均匀,像是随意沾染的泥灰之类的,又或许是掩人耳目故意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