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太守府方向的冲天火光将那片天际照亮,明明是深夜,却仿佛出现了朝夕之时瑰丽壮美的火烧云一般。

一队官兵步伐紧急却又不失整齐地从巷子那头跑过,众人从躲避着的摊子背后现出身来。

项原看向燕王,尚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王……大哥,我们接下来如何行动?”

燕王似乎正在深思斟酌,项原立马提议道:“不如我们就按照裴小姐唬他们时所说的刺客从水牢里逃出去那套说法,让他们打开北城门去沿着那个什么湖去搜查?我们也就可以顺势出城。”

宗声青纠正他:“是江,施公江。”

项原瞪着眼睛不在意地摆摆手:“管他什么施公江李公江唐公江的,我们知道是那个玩意儿就行,何必在乎什么名号呢?”

宋遥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道:“不行,届时大批人马都在那边,我们更没办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况且北城门出去,与我们要去的方向截然相反,官道不通,总不能再绕行一个城市吧。”

燕王点点头道:“不错,而且若是杨炎彬还活着,方才那番谎话很快就会被戳破,杨炎彬立刻就会发现我们已经逃出去了。所以我们必须尽量避开他的人。”

宗声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这么说来,我们如今这身装扮反倒成了累赘了。我们是打扮成这番模样出来的,他们若是发现不对,便会大力搜查起脱离队伍又身披官兵甲胄的人来。”

裴招招扯了扯她这身沾染了泥土从侍女身上扒下来的外衣,“此外深更半夜还站在街道上的人同样也相当可疑,我们一旦被任何一个官兵发现踪影,可就难逃了。”

他们对视一眼,当务之急是改头换面,替换伪装。这群平日里自诩芝兰玉树的王侯世家公子也不得不为时势低头,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燕王四人关在水牢里不曾休息,又未曾进食,尤其宋遥君和项原比他们还早一天被扔进去,早已是精疲力尽又忍饥挨饿。偷过几身衣裳,在原地放上几锭银子以作补偿之后,又找了家酒楼偷偷摸黑溜进了人家的厨房,拣了些吃剩的食物。

若是平时,他们哪里会看得上这样的食物?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时势所逼,饿到极致这粗陋食物品尝起来竟也出乎意料的美味。

宗声青伸手递过来一盘糕点,裴招招不曾挨饿,她又嘴挑,自是婉言谢绝了这份好意。

吃饱喝足之后,困意便浓浓袭来。他们自打进了这酒楼厨房,怕引起注意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点燃了一盏油灯放在地上,借周围灶台案板等设施将光笼罩住,不至于太明显地透到外面去。昏暗的环境更加助长这份睡意的蔓延。

方小笙看着燕王等人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关切地开口道:“各位公子不如暂且休息一会儿。我不累,我可以替大家守夜,若是有人靠近我再唤醒你们。”

他们纷纷面露迟疑,显然是觉得让一个女子守夜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裴招招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找了个角落坐下,靠在十三身上闭目养神起来。她懒洋洋道:“那就多谢方姑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出城的办法,我看还是待白日打听一番如今到底什么情况,才能做进一步打算。”

她倒是干脆利落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既然开了这个头,燕王四人便也不再推诿矫情,到底是抵不住睡意,朝方小笙道了声谢便各自找了个姿势休息起来。

几个时辰后,天边泛起鱼肚白,陆陆续续不断有鸡鸣声响起。

裴招招睁开眼时,其他人都已经醒过来了。

燕王低声道:“既然都醒了,我们便离开此地吧。再晚一些,店里的伙计大概就要过来生火准备早点了。”

众人静悄悄地离开了酒楼,即将转入下一个巷口时,他们路过了一户民宅。

这户宅子敞开着大门,院子中间停放着一具棺木。数个披麻戴孝的人影在院子里穿梭忙碌,似乎是在为起棺出殡做准备。

裴招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前头的人察觉到不对,回头一看,便也快步调转回来。

宗声青疑惑问道:“怎么了?裴小姐。”

裴招招指了指院中那具棺木:“那是什么?”

方小笙往那院子里望了一眼,扑哧一笑:“裴姑娘连这也不知道么?这是棺材。”

“我知道这是棺材。”裴招招意有所指道:“我想知道的是,他们这是准备出殡么?”

“当然。”宋遥君正欲叫他们赶紧跟上,望了一眼便随意点头答道,话音刚落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只觉仿佛经历了佛醍醐灌的顿悟一般:“裴小姐是指借出殡之由出城?”

宗声青眼睛一亮:“不错,尸体停放时间过长便会腐烂发臭,若是误了阴阳先生挑选的吉时,便是对先人的不敬,置祖宗礼法于无物。即便是戒严期间,官府也不可能阻拦出殡队伍出城。”

项原一头雾水道:“所以我们是要混进送葬队伍?”

“不可,杨炎彬认得出你们。”裴招招轻描淡写,事不关己般道:“若是他找来画师画几幅画像发给了手下,或者是他本人就带队守在南城门,毕竟不管怎样,要想快速回京从南城门出去是必经之路,那里也一定是把守最严的,混进送葬队伍仍是难出城门。”

说的也是!众人皆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提出这个法子的是她,否定的还是她。

宋遥君和宗声青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隐约察觉到她言下之意,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道:“裴小姐说的该不会是……?”

裴招招点了点头:“没错,躲进棺材里。棺材盖上之后会用绳索捆好,冒犯死人本就是忌讳,所以也不必担心城门口会开棺查看。”

饶是宋遥君和宗声青有所预感,听到这话心中却也还是隐隐有些拒绝。更不用说另外几人露出的震惊神色了。

燕王险些没维持住他波澜不惊的表情,眉头情不自禁抖了三抖,皱着眉不太赞同道:“可即便如此,我们这么多人也没法躲进一个棺材里吧?更何况……里面本就还有个死人。”

裴招招丝毫不觉得她这话掀起了多大的轩然大波,淡定解释道:“在杨炎彬眼里,他是绝对不可能认为方姑娘与我们有关的,所以方姑娘可以混入送葬队伍。”

她环顾一圈,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快速扫过,慢慢道:“至于我们剩下所有人,杨炎彬全都见过,所以必须要采取不会直面他的方法才行,目前来说,很不幸,也就这个办法了。我们可以花钱买通这家人,叫他们再去买几具现成的棺木,当然数量上尽量少一点,能挤挤就挤挤,不然太过显眼了。”

裴招招掰着手指头算道:“我和十三一具,你们四个两具,这样一来就有四具棺材要出殡了,似乎还是有点多。”

她皱起眉头沉吟,很快又舒展开来:“若是能买到一副大一点的棺材,你们其中三个挤一具,剩下的一个躲进真正死人的那具棺材里,三具棺材似乎就没那么突兀了。编个说辞让买通的送葬队伍统一说法,方姑娘混在队伍里也可以随机应变。”

即便是内心再拒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出其不意的锦囊妙计。一想到他们自身都不愿意做这样的事,那杨炎彬恐怕就更想不到这群锦衣玉食的王侯公子们竟能这般勉强委屈自己。

对视一眼,此事便默默敲定了。有钱的好处便体现在此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凑出身上的钱,没费什么口舌便收买了整个送葬队伍。

那孝子虽是刚死了老父亲,也明白这伙人用意在于躲开官府追查出城,说不定还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却也难以拒绝这一大笔财富的诱惑。收了这笔钱,也能好好改善家中生活了,他严谨地按照燕王他们的吩咐,敲开了城里棺材铺的门,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带着人抬回了两具棺材。

裴招招跟在十三之后钻进了棺材里,趁着棺盖还没盖上,她叮嘱道:“捆棺的绳索不要系死结,只需要能让外人看见绳索,符合葬仪传统不起疑心便可。”

她猜测方小笙跟着他们一定另有所图,绝不是普通的上京寻亲这样的理由。若只是上京寻父,在发现他们全被官兵抓起来之后,多半该自行继续上路了。毕竟他们不过是一群身份不明的陌生客,被官府的人抓走,不知情的人应该会觉得是他们犯了什么事才对。

更何况她并不欠他们什么,反而是对燕王有救命之恩,危急之时离开也不过是人之常情,个人与官府的力量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她却偏偏冒险闯进太守府放了把火,不着痕迹地隐隐为这份恩情又加上了一份筹码。只不过,即便她别有用心另有所求,也一定是到玉京之后的事了,总归这一路上定是要尽力护他们周全的。

只不过裴招招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把握,若是万一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也不至于只能束手无策地被困于棺材之内。只要绳子不绑死,两个人要推开棺材也不是件难事。

最终裴招招和十三藏在一具棺材里,身形较瘦削的燕王、宗声青、宋遥君三人挤在了最大的那具棺木中,剩□□型最为魁梧的项原只能被迫与那具浑身青白已经浮现明显尸斑的僵硬尸体共处一室,方小笙则披麻戴孝混入了队伍中列。

送葬队伍抬起棺材放到柩车之上,摇摇晃晃地朝着城南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