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寂静深夜里只能依稀看见一名男子背着另一名男子,后面还紧跟着两个女子的身影,微风吹拂,掠过丛丛野草发出簌簌声响。
宗声青擦了擦额角滑落的一滴汗,重新调整了一下背着燕王的姿势,趁此机会活动了一番几乎麻木的手腕。相对于舞刀弄枪他更喜欢舞文弄墨,或是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燕王好歹也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他背着他走了不知有多久,感觉已是勉强弩之末。
宗声青想要调转回头看看那些弟兄们到底如何,可却连停下脚步都不敢,生怕杀手已经发现他们踪迹一路追在后面。
走着走着,视线尽头出现一座夯土小院,孤孤矗立在如水月色下。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们此刻所处位置地势较高,从坡上望下去,便可以看到零零散散几块菜地,从菜地又往上走,那民家院子就位于第二个坡上。
十三兴冲冲道:“太好了小姐!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有人家,我们给点钱借宿一宿肯定没问题!”
宗声青皱了皱眉头,转身对裴招招道:“裴小姐,王爷有毒在身,我恐怕不能在此耽误时间,我送你们到那边之后便就此别过吧。”
裴招招摇了摇头道:“大人背着王爷又能走多远呢,不如休息一夜,明早再做打算。此地偏僻,这户人家为了生活采买应该有车马才是。”她有看了一眼宗声青背上的燕王道:“即便是大人仍有余力,只怕王爷被您这么背着也受折磨,怕是一不小心便会碰到伤口。”
宗声青沉吟半晌,点头苦笑道:“是我太焦急了,不如裴小姐考虑周全。”
他们小心地从山坡上下来,穿过一片菜畦,又爬上了小山丘,走了些距离才到了那院子门口。
院子外围用夯土筑成围墙,院门皆是木头材质,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看起来最是寻常的乡野民宅。
宗声青轻轻叩响了木门。
十三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这位大人,你这么敲人家睡熟了压根听不到!”
宗声青有些尴尬,手上一顿,又加大了敲门的力道。木门发出的叩击声在无声夜里很是响亮,但是显然对于屋内人来说并没起到同样的效果。
宗声青用力敲了一会儿,甚至都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把对方的门拍坏,但是里面依然毫无声音。宗声青迟疑道:“莫非这里住的人已经搬到别处去了?”
十三打了个呵欠,不屑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平时一个个天天把礼义廉耻挂嘴边,关键时候啥用都顶不上。”
她见宗声青神色尴尬,心里便满意了,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蹿上了围墙,跳了下去。
在外面的裴招招和宗声青便听见十三在里头使劲拍门的声音,还夹杂着她仿佛震天的大喊:“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没人我就破门而入了!”
宗声青看向裴招招:“……裴小姐这位侍女不仅武艺高强,性格也很是特别。”
裴招招只是淡淡一笑。
很快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睡意朦胧又隐约有些警觉的女声传来:“你是谁?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十三道:“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你放心,酬金是不会少了你的。”
那女子道:“对不起,你们去别处吧,我这儿不能收留外人。”
十三眉头一皱,恐吓道:“你若是不开门,就别怪我硬闯了!反正今晚我们住定你家了。”
片刻后,里面传来了打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没过多久,院门也从里面打开了。
出现在裴招招和宗声青眼前的是一名长相温婉的妙龄少女。
这名看上去与裴招招年龄相仿的少女惊讶地在他们之间看了几眼,她的眼神有几分疑惑:“你们这是?”
宗声青礼貌道:“深夜惊扰姑娘很是抱歉,只是我们几人路遇山贼,惊慌逃窜至此,还望姑娘收留一夜。”
这名少女定定看了他一眼,让开了路,低垂着头道:“你们进来吧。”
少女领着他们进了屋,安置了两个空房间给他们,宗声青自然是要守着燕王,不敢离身,十三也坚持要和裴招招一个房间。
不管宗声青内心有多煎熬,裴招招是睡得安安稳稳。
翌日清晨。宗声青敲响了裴招招的房门。
“裴小姐,请问你醒了么?”
裴招招打开了房门,睡眼惺忪道:“大人这是一夜未睡?”
宗声青面色憔悴,双眼中蕴含着丝丝血色,一看便是至今未睡。
宗声青寻找着措辞:“不知小姐身上可有多余银钱?我见这户人家院中有辆马车,身上带的银钱恐怕不够……”
裴招招朝身后喊了声:“十三。”
十三不情不愿地探出了头,方才她就在里面,自然什么都听见了,慢慢从怀里掏钱,嘴上嘟囔道:“行吧,就当是付给你家王爷这一路上的车马费了。”
裴招招看向宗声青,“大人可是已经知道该找谁能解毒了?”
宗声青露出一丝苦笑:“昨夜经小姐提醒,我才想到这位名医也有被对方灭口的可能,只是如今除了定州鼎鼎大名的毒医无常愁之外别无他选,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话音刚落,十三刚掏出大把银钱出来,手上一顿,喝道:“谁?出来!”
墙角处缓缓现出了这户人家的主人身影。
那温婉清秀的少女走上来,怯怯地看了十三一眼,才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本来熬了些粥,想问问你们用不用早饭。”
宗声青面色和缓道:“多谢姑娘了。只是我赶时间,要先走一步,临别前有一不情之请,姑娘可否将院内马车卖给我?我愿出高价,姑娘开价便是。”
十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少女抿了抿唇,答非所问道:“我方才听你们说话,是有人中毒了吗?就是昨晚你背着的那位公子?”
宗声青点了点头道:“是。”
少女仿佛鼓起勇气般开口:“若是你不介意,可以让我看一眼吗?我自幼跟随家父学习医术,我想也许我能试着治一治。”
宗声青反问道:“敢问姑娘,令尊高姓大名?”
少女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清楚我父亲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姓方。他似乎在江湖上有不少仇家,所以将我安置在这里,每过几天便会来陪我几天。”
宗声青有些犹豫,他还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姓方的杏林圣手。
裴招招倚在门框上,笑盈盈道:“大人不如让方姑娘试一试,都说江湖卧虎藏龙深藏不露的高手比比皆是,说不定方姑娘父亲也是如此。况且江湖中人很多皆是以诨名外号行走天下,方姑娘父亲指不定也是如此。”
宗声青思考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便麻烦方姑娘跟我来,只是还请方姑娘务必对此保密,不要透露给外人。”
宗声青带着少女走进了隔壁房间,裴招招和十三本是跟他一起来的,自然也跟了上去。
一夜过去,燕王肩上的伤口脓肿处肿得更大,而且仿佛昨夜被磨破了皮,上面凝结着丝丝血痂和脓水流出又干涸的痕迹,伤口显得更加恐怖。
少女仔细查探了一番伤口处,开口道:“我能治。”
宗声青又惊又喜,还夹杂着几分怀疑:“当真?姑娘有几成把握?”
少女仿佛思考了一瞬,信誓旦旦道:“至少九成吧。”
宗声青按捺住激动道:“既是如此,请姑娘配药诊治,治好后姑娘有任何要求我定会尽力满足。”
“我的要求便待我治好这位公子再说吧。”少女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她又带着一把混合在一起的药材而来,在院子里支了口锅,生起火来。
宗声青道:“可有什么是在下能够帮上忙的?”
少女摇了摇头:“不必,待这药熬好,让那位公子服下便会渐渐好转。”
裴招招看向她,浅笑道:“我见方姑娘不需把脉,只凭伤口形貌便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配制出解药,医术必然是超凡卓绝了。若非姑娘住在如此偏僻之地,想必早已名传天下。”
宗声青一顿,心中猜测这位裴小姐多半又在拐弯抹角提醒他了,他心里不禁也浮现出了隐隐的怀疑,他试探道:“方姑娘莫非以前诊治过有同样症状的患者?”
少女抿了抿嘴,大大方方承认道:“这毒发之势十分独特,是一种名为‘断肠’的毒药。若是剂量大,可以让人转瞬间死得毫无气息,这位公子是运气好,只沾到了一点微量毒药,所以会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不断脓肿溃烂直至覆盖全身,届时便是有解药也无用了。我父亲曾经研究过此毒,解药药方也是他教给我的。”
“原来如此。”宗声青不动声色点点头,他心中对于少女的说辞半信半疑。只是他观少女用的药,药性虽猛但能看得出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因为少女混在一起,他辨别不出剂量,但他看过的医书隐约告诉他这个药方似乎可行。不如暂且相信一回,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若方姑娘与刺客有关联,她大可不必多费力气演这一出戏,至于她若是别有用心,只要能救燕王又有何妨。
两个时辰过去,药熬得差不多了,少女盛在碗里便要端进屋里,宗声青拦住了她:“姑娘,我来吧。”
少女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抿嘴道:“公子不必担心此药有问题,我保证床上那位公子一定会安然无恙。”顿了顿,她又继续说:“我是女子,又是医者,喂药应该会比公子细心和有经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