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此时天光将暗未暗,天边一片浓郁湛蓝,只剩最后一道霞光还没有弥散。寒光凛冽的漆黑长箭突破层层风阻破空而来,黑铁箭簇直指燕王左胸。这只羽箭来势汹汹,仅在一瞬间便已穿过河岸,迫在眉睫。

燕王反应迅速,闪身避开,即便如此,箭簇还是划破他的肩头衣襟,射入后方山石。燕王捂着肩头闷哼一声,显然是虽避开了箭簇带来的致命威胁,但却受了点擦伤。

裴招招对武功一窍不通,直到那只羽箭已在眼前,燕王突然闪躲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心脏因为这危险下意识猛烈跳动了一下,没待她做出反应,对面浅滩突然飞身而出四道黑色身影,浮光掠影般急速涉水而来。

这四人皆是黑衣蒙面,手中利剑朝着燕王围攻而来,出手便是取人性命的狠毒招式。燕王急忙拔出佩剑抵挡,他无暇顾及一旁的裴招招,好在这几人仿佛目标只有燕王一人,对裴招招视若无睹,并没有表现出要对她下手的迹象。

裴招招正欲向后方求救,好在他们打斗之间传来的清脆铮鸣已经惊动燕王部下,燕王不敌对面这四人,明显勉力支撑,落于下风。帐篷那头一群人急忙奔过来救驾,裴招招便稍稍定下心来,未免自己添麻烦被刺客捉住,又不好回头跑挡住救援的路,只能趁刺客没注意自己赶紧跑到了一边。

十三很快赶来:“小姐,你没事吧?”

裴招招摇了摇头,她将目光投向燕王那头。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看得并不真切,好在燕王这方人多,他们加入战局后缓解了燕王的压力,一下子扭转局势,从下风逆为上风。见讨不到好,四名刺客对视一眼,便飞速抽身离去,身影一掠已是数丈远。

自诩武力高强的项原急道:“王爷,我去追!”

燕王面色苍白,抬手欲阻拦,他张嘴欲言,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竟是失去意识向后倒了下去。

站在他身侧的宋遥君赶紧将他扶住,周围众人面上皆是一片焦急之色,齐刷刷急声呼唤:“王爷!”

宗声青上前一步,撸起燕王袖子,将手探在燕王脉搏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项原急忙道:“世子,王爷是怎么了?”

宗声青不善名利权谋,但胜在爱好广泛,尤其喜好诗书琴画以及各项杂学,多多少少也通一些岐黄之术,他放下手,又看了眼燕王肩头处,那处锦衣被划破,渗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宗声青从领口处撕开燕王衣服,直到整个右肩暴露出来,只见肩头处虽只有一道浅浅的擦痕,伤口不深,明显没有伤及骨肉。不过是寻常皮外伤,可是伤口周围却诡异地肿胀起来,泛着不详的青紫色。

宋遥君很快反应过来:“王爷中毒了?”

宗声青面色有些难看,点了点头道:“这伤口不过是破了点皮,就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另殿下昏迷过去,怕是剧毒,我的医术没学到家,无能为力。”

项原闻言,暴躁地将剑往脚下的鹅卵碎石里一扎,恶狠狠骂了句脏话:“他娘的!到底是谁想要致王爷于死命,让我逮到非得拨筋抽骨不可!”

宋遥君脸色也很难看,他向宗声青求询道:“王爷伤口不深,剧毒发作起来应该也还有些时日吧?”

宗声青指了指燕王肩头上口,叹道:“殿下此刻伤口处肿胀程度还好,说明毒素暂未深入五脏六腑,可若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依这情景,王爷只怕也只能撑得了一两日。”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宋遥君艰难开口:“世子,你可知晓这附近可有什么名医?”

宗声青沉吟片刻,道:“据闻定州城西郊外有一百草庄,那里住着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毒医无常愁。听说只要他下毒,没有他毒不死的人,只要他想救人,索命无常也只能惆怅而归。”

项原眼睛一亮:“定州就在前方数百里,我们若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天亮前应该能进城。”

宋遥君见宗声青脸色仍是凝重,心中一动,道:“莫非要请动这位无常愁很困难?我听闻江湖上的一些奇人异士大多有些神神叨叨的怪癖。”

项原冷笑道:“这些江湖莽夫,向往的不是名就是利,再不济只要是人就贪生怕死。我们只要以重金相许,加之性命威胁,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还怕他不治?”

宗声青叹了口气,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些江湖奇人,这些人宁死也不归属朝廷,大部分江湖人士本就对朝廷中人极为反感。更别说这位无常愁救人有一条必须遵守的规则——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他心情好才治。他若是开心,便会立刻把人治好,若是不开心哪怕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不会眨一下眼的。之前有人曾经拿他妻儿威胁他,倒是逼得他动手救治了,可是病人痊愈后欲离开,刚走出百草庄便一命呜呼。”

宋遥君沉思片刻,道:“总要试一试,不能就这么等着王爷毒发。我们隐藏身份,装作普通江湖人士,既是他开心才治,我们倾尽全力哄他开心便是。”

项原高声吩咐道:“事不宜迟,赶紧将帐篷收了,我们即刻赶往定州,辛苦兄弟们委屈委屈,只能用干粮充充饥了。”

侍卫们四散去收拾帐篷。见宋遥君还扶着昏迷的燕王,宗声青垂眸道:“王爷如今中毒昏迷,骑不了马,也不适宜安放在马背上,马背颠簸怕是会让毒素更快扩散。”

宋遥君和他对视一眼,道:“我们只有一辆马车。”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宗声青心知肚明地点头道:“我去跟那位小姐说一说。”

他转身搜索那名少女身影,只见她和她的侍女蹲在河滩上方的山麓边侧。宗声青一边走一边酝酿着措辞,他走近了才发现,两个姑娘蹲在靠近巨大山石那侧,不知道围着个什么东西轻声说话。

“小姐,你叫我□□这个作甚?”是她侍女的声音。

“唔,我想这个也许派得上用场。”是她的声音。

宗声青有些紧张,他走到旁边,轻咳一声,道:“这位小姐,王爷重伤昏迷,恐怕得借用一下小姐的马车,望小姐见谅。”

裴招招抬起头,透过斗笠纱幔看了看他,轻声道:“马车本就是王爷提供的,大人不必过问我的意见。”

她站起身,指向地面道:“倒是这个,也许大人拿去查探一番,或许能查到点什么线索。”

裴招招和十三方才蹲着,挡着了宗声青的视线,他不知道她们在看什么,这一下裴招招站起身,他立刻发现地面上躺着一根长箭。

箭簇箭身皆沾了些泥土,裴招招补充道:“这箭射入了这面山石,我方才叫十三将它拔了出来。”

宗声青反应过来:“莫非是这箭射伤了王爷?”

裴招招有些惊讶:“你们不知道燕王殿下受的是箭伤?”

宗声青有些羞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我们只见到刺客持剑,况且王爷肩上只有一道浅浅擦伤,我们只当是被剑不慎划伤。”

他话音一转,又道:“如此还要多谢小姐细心,有了这只箭,总算也有个追查方向。”

裴招招轻声笑了笑,不介意给他泼盆冷水:“感谢我却是为时尚早,刺客有备而来,一开始定是打着将箭簇射入王爷胸膛的目的,若是这样箭簇必然会留在王爷体内。所以你们能够查到的蛛丝马迹,对方肯定预先已经考虑到了。”

宗声青也不气馁,认真道:“即便对方再抹去痕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层层追查迟早能揪出幕后黑手,只不过还需要几分时机和运气相助罢了。”

河滩边众人已经拾捡得差不多,宗声青便道:“还请小姐见谅,王爷命在旦夕,我们必须连夜赶路了。”

裴招招自然是毫无异议地回到了马车,马车里燕王已经被搬到了小榻上安然躺着。裴招招摘下了斗笠,她凑近看了看,只见燕王脸上一片青灰之色,嘴唇煞白,他原本锋利俊美的脸如今已然失去生气。

裴招招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喃道:“原来毒发这么丑么?”

“啊?小姐你刚说了什么?”十三没听清楚。

“没什么。”裴招招摇了摇头。

经历一番周折,天色已经完全黯淡。浓郁夜色覆盖了整个苍穹,仿佛诗人手执毛笔挥洒下一片墨痕,只有皎皎月光洒落人间,给这浓墨重彩的墨色蒙上了一份若隐若现的面纱。

这列纵队在夜色的掩护下疾驰,好在道路平坦,众人又都有功夫在身,皎洁月光下视物不成问题。他们效忠的主上如今有性命之虞,沉重的气氛之中,焦急的心境之下,驾马的速度比白日还要快上几分,仿佛不再心疼这千里良驹活活累死,马车也在飞速前进。

宋遥君微微放缓速度,便从最前方落后到与宗声青并排,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马车,道:“世子,下个歇脚处你上马车吧。”

他们几人相处多年,有股自成一体的默契,很多话不需点明就能明白对方言下之意。宗声青明白他在顾虑什么,有些迟疑道:“那位小姐不过一介女流,又与王爷无冤无仇,应该不会对王爷不利。”

宋遥君冷冷道:“如今王爷昏迷不醒,若是真发生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来不及。我放不下这个心,况且那位裴小姐虽然不成威胁,可我看得出她那位侍女却是有一身不俗功夫,陈相为何在一个不管不顾留在北地放任生长这么多年,又随手献给皇上的外甥女身边留这么一个高手呢?而且偏偏这么巧,这深藏不露的侍女居然能弄丢了自家小姐,还以相府名义向王爷求助。”

宋遥君一顿,又幽幽道:“陈相虽是王爷未来岳丈,且不管王爷与陈二小姐婚约能否存续,你我都知道王爷对陈大小姐的情意。可是陈相难道就毫无所知吗?他装傻充愣将陈二小姐许给王爷,又焉知他到底在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