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鱼肚泛白,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北地进入中原的最后一道关隘梨台关就在此处——北地重镇雁灵县。
今日风消雪停,唯有积雪化作坚冰仍然顽固不化地盘踞在地面上。
值守北城门侧门的守卫后脚抵着墙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呼出的白雾蒸腾间,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仿佛背着个人的黑衣少年自城外走来。
这人真是奇怪,天寒地冻竟只着单衫,守卫摇了摇头,待看清少年背着的上等狐裘时,又不禁心生怀疑,他上前一步,挡在本就不算宽敞的侧门中央。
“你背上是何人?与你有何关系?”
黑衣少年扫了他一眼,拧了拧眉,淡淡道:“妹妹。”
守卫显然不信:“妹妹?你这身衣料和你这妹妹可是天壤之别,你这穷小子莫不是拐了哪家大小姐?若不说清楚便要跟我去县衙里说道说道了。”
黑衣少年冷凝着脸正要发作,察觉到肩头气息一动,知是少女醒了,他将她的兜帽扯得更下,确保不会露出她的脸,才冷冷道:“你跟他说。”
守卫还没反应过来谁跟谁说,就听见一道轻灵的女声:“这位大哥,这是我夫君,他脸皮薄,不会说话。我们是打算去中原投奔亲戚的,他怕冻着我,所以全部身家都用来买这狐裘啦。”
少年闻言,不禁侧过头瞪了她一眼。可惜裴招招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他的表情。
裴招招又柔声道:“夫君,放我下来吧,你背了我一夜也该累了。”
少年顿时耳朵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面上仍是臭着一张脸将她放了下来,手上却不忘给她整理了一番被背了一夜显得歪歪斜斜的狐裘。
守卫见这姑娘也不像是被挟持,便放行了。
少年冷着脸转身欲走,裴招招轻轻拽住他的袖子,娇声道:“夫君,你牵着我呀。不然我得把这兜帽摘下,才能跟得上你。”
少年的手伸过来,隔着狐裘拽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前走。
裴招招几乎是被拽着往前拉,她不禁娇声抱怨:“夫君,你走慢点。”
少年一顿,停了下来,语气中多了几分羞恼:“都走出这么远了,你别再乱喊了!”
裴招招忍不住逗他:“许你乱喊我妹妹,就不许我乱喊你夫君?哪有这样的理?”
少年自认说不过她,便又拉着她往前走。
雁灵县逐渐热闹起来,道路两旁的店铺都逐一打开了大门,市集档口也都支棱起了摊子。空气中飘逸着一种混杂着牛羊肉与各式面点的芳香。
裴招招一只手被少年拽着,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有几分委屈道:“我饿了。”
少年仿佛没听见般并未作出回应,只是在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掏出几个铜板,冷冷道:“两个包子。”
伙计飞快地收了钱,用纸包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他,他一把将纸包塞到裴招招手里。
裴招招伸出手朝兜帽的方向指了指,无辜道:“我这样怎么吃?”
少年拽起她,闪身进一个无人小巷,冷声道:“这里没人,你可以吃了。”
裴招招取下兜帽,在熹微晨光下她的脸比在昨夜更具有杀伤力,少年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脸。
裴招招展开纸袋,一边小心翼翼地吹散热气,一边看着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被她看得很是不自在,道:“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裴招招轻轻一笑:“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黑衣少年一时语塞,冷着脸不再说话。
裴招招却是有心招惹他,她勾勾手指,道:“你站过来点。”
“做什么?”少年冷冷问,却很是听话地走到她面前。
裴招招向前一步,拽着少年的衣襟,将他又拉近了一点,此刻他们两人的距离便只有一个包子那么宽,从远处看去仿佛高大的黑衣少年将一身雪白的少女拥在怀里一般。
裴招招秀挺的鼻子正好正对他的胸膛,她抬起头看着少年,一脸理所当然道:“替我挡着呀,这样万一有人经过,也看不见我的脸了。”
她离得这样近,少年只感觉自己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
裴招招咬了一口包子,北方天寒,性喜肉食,只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吃不惯,她感觉到一股油腻腥膻味,便不想再吃了。
她仰面看向冷漠少年:“你不饿吗?”
少年扭开脸道:“没钱。”
裴招招没再多问,她微微踮脚,将咬了一口的包子塞进少年口中。
少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叼着“唔唔唔”了几声,立马取出包子,没好气道:“你不是饿了吗?”
裴招招蹙起了眉头,叹道:“可是我真的吃不下这个啊。”
少年一脸冷漠,动作却狠狠地飞快吃完了两个包子,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会忍不住怀疑他是否跟这俩包子有仇。
少年重新替她戴好兜帽,拽着她的手腕,走到了城西一户人家的围墙外。
他松开手,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
裴招招深谙知道的越多,越是不安全这个道理,她乖乖地点头。
不到半刻,黑衣少年从正门走了出来,他的剑依然挂在腰侧,但裴招招知道,这把剑一定又出过鞘了。
她想起昨夜木屋中,少年冷冷的话语:“我赶着去杀下一个人。”
裴招招悄悄掀高了兜帽,抬头看了一眼,这户人家大门上挂着的门牌——“元府”。
裴招招本以为,少年杀了人,应该会第一时间出城,没想到他却拉着她进了酒楼,还要了个雅间。
裴招招不禁反手拽了拽他,低声道:“你不是没钱吗?”
“现在有了。”少年淡淡道,又对着小二点了几样早点。
待到小二端上了几盘糕点,关上雅间的门,少年才道:“快点吃,吃饱就动身。”
这回的早点总算不油腻了,裴招招吃了几口就称饱了,少年风卷残云般把她吃剩下的全都喂进了五脏庙,没有丝毫浪费,裴招招不禁看得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离开酒楼,少年又财大气粗地在街头买了一匹马。他本欲买辆马车,只是马车太贵,便只能买匹马。
他把裴招招抱上了马,自己牵着缰绳缓缓往南城门走去。
裴招招不会骑马,手足无措地抱着马脖子,又因为兜帽挡住视线,心里难免有些担惊受怕,她委屈道:“我怕摔下去,你能不能上来?”
少年不解风情,只是冷冷道:“你坐好便不会摔下来。”
裴招招不打算放弃:“你不会打算一直牵着马走吧?那得走到何年何月?这速度怕是比你的轻功都要慢上很多。”
身后一沉,一个温热的身躯便贴在裴招招的背后,下一秒又不自在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少年执起缰绳,一路顺利出了南城门,又过了梨台关,便在官道上纵马疾驰了起来。
少年身材高大,裴招招并不会遮挡他的视线,只是他拉着缰绳,便总有一种自己将少女揽在怀里的感觉,他对这种感觉很是陌生。
一路走走停停,暮色四合时终于看见一家客栈。
“两间房。”少年冷冷道。
兜帽下传来裴招招的声音:“不用了,一间房。”
少年执意道:“两间房。”
掌柜和一旁的小二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裴招招讨好笑道:“夫君,你就别跟我置气了,我们睡一间房不就够了么?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掌柜和小二对视一眼,原来是对闹别扭的小夫妻啊。掌柜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取了片钥匙给少年。
少年拽着裴招招快步走进了房间,一把关上门,有些气恼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管你了。”
裴招招摘下来兜帽,这才惊奇地发现少年又羞又恼得脸都涨红了,仿佛让这故作冷漠的少年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裴招招眨眨眼,做出一副无辜地表情:“可是我之前就是睡梦中被人掳走的,万一又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办?”
她伸出手,挠了挠少年垂着的掌心,一脸讨好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对我这么好,万一我又被坏人劫走,你又来不及救我怎么办?”
她的手温热绵软,少年只感觉她如羽毛般的几下轻扫,自己的心仿佛都酥麻起来。他不禁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心脏处,这只手却默默紧握,仿佛想要留住少女留下的温度。
夜晚。裴招招躺在床上,看着少年正准备就这么直愣愣地往冰凉的地上躺。
她打了个呵欠,道:“你不来床上睡么?这床挺大的。”
少年身影一顿,然后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
裴招招支起身子,笑语盈盈地看着他道:“可是我们牵过手了,我甚至还叫过你夫君,躺在一张床上也不算什么吧,我们又不做什么更过分的事,唔唔……”
少年已经闪身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他的脸上又涨红一片。因为急着不让她再乱说话,少年回过神才注意到,自己正伏在少女身上。
距离如此之近,少女身上那股隐隐约约的馨香更加浓郁地包裹着他,少女柔软水润的唇瓣紧贴着他的掌心,少女的眼底洒满星光,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顿时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脸上烧的更加厉害,理智仿佛都如云烟般随风而逝了。
裴招招感觉捂着她嘴的手力道一散,便用尽全力将少年往旁边推,自己顺着力道伏在了少年身上,此刻他们俩的位置和刚才比起来完全反过来了。
裴招招的长睫如同蝴蝶翅膀般不断扇动,仿佛要扇进少年的心。她看着手足无措仿佛任人宰割的少年,缓缓笑道:“夫君,该乖乖就寝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