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办茶花会的房间隔壁,墨墨握着一根白色的鹅毛笔,坐在起眼的角落里。座位靠在后排的窗户边,黄昏的余晖笼罩在他身上。太阳渐渐下落,教室里其他学生写好书信后就迫不及待离开了,只剩下他一个还待在这儿,迟迟不走。
老妇人临走前催了他一次,他笑着应付了几句。接着,等人都走了,就将后脑勺抵着墙面,发呆似的听着隔壁茶话会上的喧闹。
他想着自己刚刚完成的那封信,书写字字句句涌起的的情绪到现在还没能平复下来。
“……我记得很?很?清楚,我和哥哥首次说上话的那一天,我独自坐在树干上,几个以欺负人为乐的坏东西放倒了我的爬梯,他们围绕着树下用混了牛粪的土球扔向我,高喊着‘土球术’,像一群滑稽无能的小丑。我没有很?生气,因为这样麻烦的事一周总有几次,我已经习以为常。同时,我也不指望有谁能为自己出头,因为我知道那个时间点老洛夫在打铁,雷娜莎在做晚餐,根本没有人有空顾及我。”
“然后就在我枯燥等待这?群家伙离开的时候,哥哥就突然出现。雷娜莎那几天总是会在我耳边念叨,她捡到了一个真正的王子殿下。对此我是十分?不屑的,因为母亲的日记本里写过,都城的皇室头发银色的,不是金色的。但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我开始理解雷娜莎的话,在这偏僻的赛德镇,哥哥确实就像王子殿下,是我们望需要仰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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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嘛,原来不是什么?亲哥哥。但是……墨墨居然说什么?王子殿下,那么弱的家伙哪一点能和皇室沾边了。你好歹是我格雷·墨德里奇的儿子,虽说是帮助过你,也不用这么?崇拜他吧。”格雷腹诽着,心里瞧着酸酸的。
“而且他可是藏在帝国的内应,圣维亚的敌人啊,我这?个可怜的傻儿子,不仅被骗得?团团转,还一口一个‘哥哥’喊得?那么高兴。”格雷不服气地想,“要不是有你父亲我照看着,换一个人,可能就要被莫名其妙牵连进来,连性命都保不住了啊!”
“真是过分?,好不容易写封信都不写给你最喜欢的父亲。”格雷望着信纸越想越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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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知道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十分?难过。因为当时有些赌气,所?以故意躲着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连续好几个夜晚我都难受得想哭。我真的很?失落,哥哥是第一个没有奚落阻止我,并且愿意支持我实现梦想的人。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再也不会感到孤独了。但哥哥还是离开了我……”
墨墨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剖析自己过去的所?思所?想是件有些羞耻的事,书写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脸上热得厉害,仿佛要烧起来了一样。
“然后,也是在这让人失魂落魄的同一天里,我们所在的村庄遭受了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敌袭。村民们被亚兽人屠杀了,屠杀后的赛德镇很?吓人,周围除了犬吠没有任何声响,血腥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里。那个时候我真的害怕极了,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无力的胆小鬼,那么害怕死亡,那么乞求活着。我当?时在心里想,没有希望了,谁都不可能来救我的,老洛夫不会,雷娜莎不会,去世很?久的母亲不会,活在记忆里的父亲更不会。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真正在乎我,谁会冒着死亡的风险来救我呢?我回答不会任何一个名字,我想自己应该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如果,如果真的有谁能来的话,那一定是听到我祈祷而降临的神?明吧……于是,哥哥你就出现了了啊……”
他垂下了脑袋,用手掌抵住发胀的眼睛,这?一刻他似乎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无助到极点的少年,渴望着有人能再次拥抱自己,安慰地说“别怕,我在这里”。
“……我一直坚信着还能再次见面,哥哥写的魔法?原理我有空就会拿出来看,现在已经能像自己名字那样熟悉了。对了,我第一次念出咒语,就成功施法了。老洛夫终于承认了我的梦想,因为我继承了父亲的天赋。但其实对我来说,学习魔法?这?件事最需要的不是天赋,而是自信。我很?难想象,要是从没有遇见哥哥,我会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也许会听老洛夫的话白天学习打铁,空闲的时候继续坐在树上,远望着都城的方向,幻想着某一天身为魔法?师的父亲会来接自己离开……”
“我大概会因为太不甘心而酗酒吧,就像老洛夫那样。哈哈,光是想想就觉得?太糟糕了,我可不想变成醉醺醺的酒鬼。所?以说,我真的很?庆幸能遇到哥哥,是哥哥改变了我本该后悔的一生……”
墨墨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这?些话他已经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他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倾诉的打算,更没有和哥哥去说的念头。他是个男人,男人就应该把感情藏在心里,如果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着煽情矫情的话,那就完全不帅气了!
“争点气,可不能在这里哭啊,要是回去的时候眼睛发红的话,肯定会被那个老家伙嘲笑的。”墨墨张开双臂,装作很?困打哈欠的模样,在确定没有人瞧见后,他才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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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房间,父母茶话会活动也将近告一段落。
格雷背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地握着书信的末端,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他周边的时间静止了一般。
在两个月前,他还是独自待在灰塔里的,每天看着太阳如何升起,再看着太阳如何落下,这?样的生活枯燥又平静,很?锻炼人的性情,并且能有效地压抑自身的欲望。就这样十几年无趣无味地生活下来,他差点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了。
“喂,你的儿子去哪了?”有人走到格雷的面前,宽大的影子遮住了他面前的光线。
格雷没有搭话,像是没瞧见来找茬的两个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你儿子竟然敢骂我儿子是肥猪?!这?件事我必须要好好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男人用力拍了拍格雷身边的圆桌,桌上的甜品也跟着一震一震的,“再不把你儿子喊过来跪下道歉,我今天就把你们父子两一起从这?个学院赶出去,你相不相信!相不相信啊!”
房间里的其他人被争吵吸引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然后格雷依旧没什么?反应,似乎耳边的大吵大闹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他妈是废物吧!装什么?聋子,刚刚不是很能说吗!废物东西!”男人气急败坏痛骂着,还觉得?不解气,于是拿起了桌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泼向了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格雷。
滚烫的红茶凝固了,在距离格雷皮肤一根指头的位置暂停,沿着骨瓷杯的边缘冻结出漂亮的橙红色晶体,泼洒的形态完美保留下来,仿佛一朵怒放的帝王花。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房内房外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季节,他们仿佛提前脱离了炎炎夏日,提前来到雪虐风饕的冰霜冬日。
男人瞪大着双眼盯着自己手中的骨瓷杯,这?毫无疑问是魔法?。可是这到底是谁施展的?难道是他面前这?个废物……这可能吗?他甚至都发现对方有在念咒语。
“可以请你们先滚开吗?”格雷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低沉地说,“抱歉,我现在心情真的很?差。”
男人僵硬着脸,咽了咽口水。他眼前的废物显然变化了,居然呈现出一种“再废话一句就砍掉你脑袋”的肃杀气势。让他差点以为此时此刻自己是站在军部哪位高级军官面前接受训话来的。
“抱歉,这?位先生,刚刚是您使用了魔法?吗?”站在最前面的老妇人皱着走了过来。
“没错,就、就是他。”男人立刻指着格雷说。
“对不起,我忘记了这?里不能使用魔法?。”格雷抬起头。
“我是不是见过你?你曾经是我们这儿的学生吗?”老妇人忽然感觉这?张有些邋遢颓废的脸十分?眼熟。
“是的,真没想到您对我还有一点印象,不会还记得我的名字吧。”
“这?有些困难了,你看看我的年纪。我见过的学生实在太多,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记住了。”老妇人缓缓说,“你叫什么??我或许能记起来。”
“算啦,我可不是什么?优秀的学生。”格雷站起身,“我们先去见一见校长,这?个我是记得?的,在学院随便使用魔法?的人是要接受惩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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