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手背

李意行走的前?两天夜里,王蒨时不时会惊醒。

她总以为李意行还在洛阳,甚至在她的府邸,毕竟他走得实在干脆,反倒叫她措手不及。

两日过后,她总算适应了这件事,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悠闲日子。每日辰时起?身洗漱更衣,认认真真吃上一?顿早膳,随后去书房看书,午膳去长姐府上用,梅珍姑姑虽回了宫,却还是时不时托人送些点心和吃食来,三姐妹这些时日无形中养成了一?同?用午膳的习惯。

这一?日,王翊与王蒨已到了长姐府中,王楚碧却还未曾下朝。

闲来无事,二?姐王翊挤眉弄眼地:“怎么样?三妹,你上回的转生之?说?……”

王蒨只是笑?着摇头:“二?姐,你放宽心,我都记着呢。”

王翊点点头,又问:“那他还回洛阳吗?”

王蒨看着园中盛开的月季,随口道:“谁知道他。”

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实在不想对着李意行,没有那样?多的精力。

二?人闲话几刻,王楚碧从外头怒气冲冲地回来,她这些年脾性尚算收敛,可仍然一?副咬牙切齿地模样?,捏着手里的物?件往石桌上扔去:“荒唐!”

深色的竹简被摔于桌上,又碰落到地面,王蒨与二?姐相视一?眼,王翊怪道:“谁又惹你了,发这么大的火气。”

王楚碧来回走动,怒色难消,咬牙道:“下月的拜天祭典,袁太常上书询问,父王不仅不操心,还反问能?否将祭典的银钱用于修缮青州行宫。”

拜天祭典是十分庄重的大礼,地位之?高在百姓心中不亚于元日新节,历来都是大肆操办,以增国?土士气。袁太常听完光孝帝的问话,气得脸都白了,连连后退两步,提醒陛下慎言。

此事自然不能?容忍,老太傅连连上谏,一?番口舌讨伐,光孝帝这才?住了口。

然而他既动了这个心思,又岂会轻易言弃,一?下朝又叫了太常府上的人去问,这一?问,把袁太常气得掷书而出,说?是人走到半路,已气得昏厥。

王蒨知晓父王荒唐,没想到已至如此地步,捂着嘴道:“将袁太常气病了?他老人家无碍?”

王楚碧摇头,咒道:“天杀的狗官!不知做什么样?子,卧榻不起??这会儿太学之?人听说?他为政急倒,晓得了父王的行径,一?个个自发跪在宫门?口。我前?脚出宫,宫门?内跪着子监,宫门?外还跪着太学学士数百人,硬是要挤破宣午门?,真是……真是……”

她说?到此处,也不知该怨谁了,往椅上一?坐:“可恨父王也是糊涂。”

王翊笑?了声:“父王是什么人,咱俩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么?他修缮青州行宫,又是为了哪个娘娘?”

“记不得了,”王楚碧拧着眉,“他总有那么多乐子要寻。”

三姐妹无言沉默,这个暴虐荒唐的男人是她们的父亲,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同?样?感?到面上无光,只能?愤恨不平。

午膳自然是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人草草用完,王翊回了府,王蒨随同?王楚碧再度进宫拜见。

马车一?路疾驰入城门?,王蒨坐在厢内,途径城门?时,竟一?路无声,她忍不住掀起?帷幔朝外看去,宫门?口跪拜着一?大群学士儒生,神情肃穆,见了公主的马车,也不曾有几人动容。

宫门?内同?样?跪着一?批臣子,王蒨只粗略看了一?眼,便与长姐进了后宫。

光孝帝可不管外头如何风言风语,这会儿他顾着与美人寻欢,前?些时日有人送来了一?个外邦胡姬,浅发碧眼,迷得他神魂颠倒,早已不知朝政为何物?。

听到内宦福胜的通报,光孝帝还不耐地摆手:“叫晋宁先回去吧。”

福胜又报了声:“华陵公主也来了。”

光孝帝想到乖顺的三女儿,又想起?如今她背后的李氏,登时放下怀里的胡姬,擦着冷汗道:“朕这就过去。”

欺软怕硬惯了,皇帝对于弱者可以做到随性而杀,对于晋宁和有了靠山的三女儿,却没有那么大的脾性了,仿佛万事好?商量。

待他整理好?衣襟回了正殿,王蒨桌前?的茶盏都已又添了几回。

二?人行过礼,王楚碧按捺着怒火,规劝道:“父王,袁太常病倒了。”

光孝帝是很昏庸无道,可也没傻到那般田地,语态焦急:“晋宁,朕的好?女儿,你有话就直说?吧!”

王楚碧遂直言道:“修缮青州的行宫实在多此一?举,父王甚少动身去外,何必浪费那些银两?”

“无稽之?谈,”皇帝仰卧在塌上,胸有成竹道,“阿翊刚打了胜仗,缴获了那样?多的宝物?,国?库充盈,你们都多虑了。”

王蒨听得心头发笑?,国?库充盈或许暂且不假,只是按照父王这般闲来无事便宴聚烧金的作风,也不知二?姐那些宝物?能?撑几时。

王楚碧委婉劝解:“父王,儿臣知晓您平日在宫中劳累不堪,可战事并非每每都有所收成,国?库开销甚大。此事之?重也并非在拜天大典,而是袁太常病倒,太常素日里德高望重,太学学子们如今哀怨四起?。”

皇帝可不想管:“怨就怨吧,朕才?是国?土之?尊,大不了杀几个出身低的,杀鸡儆猴。”

他如此残暴,就连王蒨也六神无主地看了他一?眼:“父王!”

光孝帝差些忘了这个三女儿还在,她一?向胆小,光孝帝念在她出嫁有功,起?身笑?了笑?:“阿蒨怕什么,既然身在皇家,想动谁就动谁。”

他想起?那个尊贵的驸马,不放心道:“你与驸马如何?他何时归呀?”

外人不曾猜测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合,因驸马临走前?留了不少仆人婢子在公主府上,更是拜访了族中长辈将三公主托付,如此谨慎,哪来不合的道理。

王蒨不想提李意行,敷衍了一?句:“处理完临阳的事务罢……父王日后可要谨言慎行,不可随意动杀心。”

光孝帝看不上这般的懦弱之?仁,也不想与她争论,只是颔首。

一?旁的王楚碧忽而跪拜于地:“父王,儿臣斗胆请您下旨。”

光孝帝十分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王楚碧小声道:“父王不是想修缮行宫吗?儿臣恳请您下旨,让太常府上的人与儿臣一?同?操办祭天大典,个中细枝末节,儿臣便可为父王分忧了。”

王蒨睁大眼,看向来高傲的长姐如此卑颜,心头大受震撼,情不自禁红着眼,膝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一?跪,把光孝帝给吓得不轻,他连忙让二?人站起?来,仔细想了想晋宁的主意:“晋宁替朕监看拜天祭典的操持,哈哈……好?!有这样?的女儿,朕深感?欣慰。”

他当即命人下旨,至于那喜悦究竟几分为钱财几分为长女,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的马车再度从宫门?而出,这一?回宫门?内外的太学学士们已放松了神情,王蒨往外看了片刻,很快又收回眼,她想起?方才?长姐的卑微与屈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从小到大,王楚碧都是这洛阳子弟中最骄傲的那个,王蒨从未见她那样?小心翼翼地与旁人说?话。

那个人还是她们不成正统的父王。

王楚碧端坐于马车内,淡道:“让三妹见笑?了。”

王蒨没说?话,她伸手握住长姐的手背拍了拍,王楚碧惊疑地看着她,二?人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红了眼。

旨意下来了,王楚碧却不能?直直上太常寺,她先要动身去袁太常府上代父请罪。

二?人一?同?回府备了礼,匆匆赶着往袁太常的府邸上去,马车行至大门?,遇到了另两个年轻郎君从府中走出,王蒨看着有几分面熟,王楚碧上前?喊了声:“姜律学。”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穿官服,面容刚正,见了王楚碧与王蒨,连忙行礼道:“小臣姜河禄见过两位公主。”

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呆滞半晌,既不行礼也不出声,王蒨这才?感?到奇怪,看了一?眼。

那人穿着深色素袍,衣襟空荡却整洁。他看起?来与王蒨年岁相仿,肤色白皙,五官温秀,尤其一?双眼生得含情脉脉,与王蒨对视后才?恍然回神:“小人周陵见过晋宁公主,见过华陵公主。”

姜河禄替他解释道:“二?位公主,周陵是小臣的学生,初见贵人,难免显得粗笨。”

周陵似有些羞愧地红了脸,王蒨与王楚碧却不是在意这些小节的人,随意打了照面,便往里走。

门?外的姜河禄纳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你方才?是怎么了?”

周陵也像大梦初醒一?般,恍然回神:“……两位公主太美了。”

“哦,原是为此,”姜律学笑?了一?声,又立马变了脸,严厉地敲打他的额头,“这会儿是你勤奋用功的时候,公主美不美,与咱们无关,那都不是你我二?人能?攀上的。”

周陵被老师戳破了那点小心思,尴尬地别过眼:“学生明白,只是、只是华陵公主与传闻中好?像不一?样?。”

那眉目淡然温婉的华服女子,真是传说?中怯懦怕事的草包三公主吗?

姜河禄砸了咂嘴,负手往前?走:“女子成了婚,总会跟以往有些不同?嘛。”

身后的周陵喃喃道:“成婚了啊……”

他连忙把那一?点点古怪的想法扔出脑海,天家的公主,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应当勤勉读书才?对,周陵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姜律学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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