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仁走了近百步,距离却没有任何缩减。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顶端悬挂触感滑腻的钟乳石。
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太宰治终于开口:“没用的,悠仁。你看。”
太宰治的手没入水中,悠仁明明能看见他,水却穿过太宰的指缝。
悠仁灵光一闪,想起在雪山别墅所目睹的太宰治的一生。那个与章鱼怪缔结所谓主从契约的太宰治,那个赢得了圣杯战争却选择一跃而下的太宰治。
太宰治笑道:“怎么这幅表情,终于自杀成功,悠仁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深陷于这种地方,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高兴。”愤怒驱散寒冷,悠仁猛然觉醒出用不完的力气,他孤注一掷地向前。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太宰治啊。你那么聪明,难道还不明白太宰治对于虎杖悠仁的意义吗!你要是不明白,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这一步踏出去,竟真的缩短了距离,连太宰治都始料未及。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生出美好的错觉。就像无数次将?他从死拉回生,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如他所言,只要他在,就会挡在太宰治与死亡之间。
可他曾经不在了。
尽管如此,不管是哪个虎杖悠仁,初心?永远不变。热爱斤斤计较又讨厌付出的太宰治亲眼见证了这一点,所有的执念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没有愧对任何期待,沿着铺好的道路寻觅而来,所以放手之时已至。
“悠仁,你停下,停下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牵扯无数人性命,悠仁已经救下我,可是悠仁不止有我吧。”
太宰治行至边缘,锁链相击的脆响回荡石洞。
“是那家伙将?你困在这里的!?”
“驾驭祂的后遗症罢了,现在治好了哦。”太宰治拽动手腕上的锁链,束缚他自由的枷锁早就尽数断裂。
死亡之后,太宰治的意识再度清醒。他身处于环水的孤岛,看不出材质的锁链将他困在岛中央。
黑暗深处,曾经的从者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太宰治双臂撑在地面,坐在岛中央仰起头,仿佛头顶不是贫瘠的钟乳石群,而是生得领域内广袤的蓝天。
“我的化身已经去救他了,现在,换我等?他来救了。”
“……从缔结契约起你就料知了这种局面?没用的,我所下束缚只能由我解除。难道他还能说服我亲手斩断束缚?”
嘲弄低笑无尽回荡。
“谁知道呢。”太宰治似笑非笑。
全知全能的存在深感挑衅,太宰治看似机关算尽,却将砝码都压在了别人身上。
“所以,你向圣杯许愿在所有人之前遇见他,只是为了增加砝码的重?量罢了。你想变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吗?太宰治。”
“明明是深海生物,思考模式还真肤浅呢。你根本不会懂,我又何必解释给你听?”
重?不重?要本身没有意义,虎杖悠仁只需要明白,太宰治是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向他求救的。
放学路上,河岸边的青草地,如果?他不伸出手,太宰治已经投身河中。
——投河一定要头下脚上。
——抓着你的脚也要将?你拽出来。
来救我,悠仁。
早在相遇之前,在他从高楼追向地面,在他的意识戴上枷锁之际,他已经在向虎杖悠仁求救了。
纵然说过一百遍里只有一次是真又如何,虎杖悠仁会信一千遍、一万遍。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虎杖悠仁会不会回应你的期待。”
时间失去意义,空间也逐渐淡化。太宰治将岛上的沙石数遍,闲来无事念起虎杖悠仁的名字。
直到某一日,脆响惊醒打瞌睡的人。太宰治睁开眼睛,他的枷锁应声间断。
太宰治望着地面的断锁,低垂的眼睫掩去神色。半晌,男人掩面而笑,渐渐地,整座石洞只剩下他似悲似喜的笑声。
太宰治也好,虎杖悠仁也好,死亡都并非终点。
这一次他站在彼岸,没有再向悠仁伸出手。
“悠仁想想看,你一定在某个时间点为太宰治做过很重?要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也许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要好好回想。因为你一心?想要救我,怀抱这种决心,才能抓住机会替我斩断枷锁。”
雪山别墅的争锋跃入眼前。
——向我许愿吧,任何愿望都可以哦。
——我希望你清除与太宰治的一切联系,结下束缚永不伤害他。
“难道是那个时候的!?”当时悠仁并不相信祂的许诺,若真的想确保什么,他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太宰治,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要争取太宰治的安全。悠仁急道:“既然愿望奏效了,太宰,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我要去找另一个你啊,那个与我邂逅的你。”
太宰治笑道:“锁链断落那一刻我就应该离开了。留到现在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更重要的是,使你明白借助祂的力量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悠仁,不管陷入何种绝望,不要妄图呼唤衪。祂不是希望,衪是灾厄。”
“我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你在乎我胜过你自己,而我在乎你也胜过我自己。这种情感,藐视人类的神,永远无法理解。”
其实遇见虎杖悠仁之前的太宰治也无法理解。
“回去吧,悠仁。”太宰治话音落地,那方陆地眨眼间拉远,虎杖悠仁瞒跚前行,眼睁睁看着太宰治越来越远。
“真是只执拗的大老虎啊。”太宰治莞尔,目光飘向悠仁身后,道:“你的猫落水了哦。”
悠仁步伐一顿,隐约听见猫叫。循声望去,白猫缩在山洞角落一块凸起的岩石,水面缓缓上涨,白猫左跃右跳,发出一声声低吼。
“小悟,你怎么跟进来了!”
不是说猫怕水吗?白猫浑身的毛炸起,苍蓝眼眸紧盯水面,突然望了悠仁一眼,夹紧尾巴缩着耳朵,举爪迈进水里。
“别动!”
水面还在上涨,淹至悠仁肩膀的黑水完全能将白猫整只吞没。白猫不管不顾,脊背高高拱起,却还试探着凑向水面。
突然,前爪一个打滑喵喵叫着滚入水中。
“小悟。”悠仁焦头烂额,翻滚的黑水间隐约可见一团白影艰难挣扎。
他奋力游过去,将?快要沉入海底的猫托举至头顶,淋了水的猫瑟瑟发抖,猫毛紧贴肌肤整团缩水一半。悠仁顶着猫爬上山岩,再回头时太宰治的身影渺不可见,只剩最后的余音在山洞内回荡。
“回去吧,悠仁。”
“不必感伤,你我之间没有离别,只有重?逢。”
第一次离别,太宰治在河畔边与虎杖悠仁重?逢。
第二次离别,太宰治在擂钵街河底与虎杖悠仁重?逢。
第三次离别,太宰治在水中央,即将去与他所邂逅的虎杖悠仁重?逢。
“我一点也不感伤!”悠仁闭着眼睛吼道:“你要去与我重?逢,我也会离开这里,去与你重?逢。这一次,不会再离别了!你听见了吗,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要再与你重?逢了。”
没有离别了。
形势也容不得悠仁多想,太宰治消失后水面暴涨,山岩彻底淹没,悠仁将?猫放在头顶,道:“小悟,抱紧了。”
他沿原路往回游,求生欲激起无穷潜能,悠仁仿佛忘却了寒冷、疲惫,只想着活下去,与他的猫一起活下去。
按照他平日的游速,现在已经回到洞口了。悠仁超常发挥,游速远超以往,却还看不见半点光亮。他渐渐感到了不对劲,却又不相信太宰治会将?他引至死路。
“小悟,不要怕。”悠仁不断在岩壁寻找突出的石块,借以保持平衡,可是渐渐地,他握住了洞顶倒悬的钟乳石。
水面还在上涨,没过了脖颈,悠仁急促呼吸间不知呛进多少恶心的黑水。
“喵。”白猫的背贴上了崖顶,他乖巧团在悠仁头顶,垂落的尾巴尖儿浸入水中,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伸出粉嫩的猫舌轻舔悠仁额头。
悠仁全身湿透,额发濡湿乱七八糟贴在额头,生死关头,白猫还没丢掉性命,先丢掉了他的洁癖。
“你在安慰我吗,好猫猫。抱歉,连累你了。”水平面升至下巴,悠仁说话都困难,说话间,他的目光仍四处逡巡。
挣动间一丛水浪迎面拍来,钟乳石滑不留手,悠仁五指打滑,身子猛然下沉,在水面之下,他突然看见了光。
这山洞的构造稀奇古怪,洞口的位置低而矮。黑水不知从哪里涌出,只进不泄将?出口藏在了水下。
很近!
但是水面已经没过口鼻了!
拼一把,至少将?小悟扔出去。
“小悟……咳咳……”悠仁急声道:“我得冲刺一段距离……咳……你千万抓牢!不要怕……我带你出去!”
“喵!”
救命的钟乳石突然变成求生路上的阻碍,悠仁拼尽全力游向洞口,时不时撞上没入水中的倒悬石柱。
口鼻浸入了水中,悠仁干脆贴水而游半浮半潜,白猫四只爪子也落了水,悠仁原本担心?他恐水乱动,现在看来这只猫颇通人性,四肢牢牢抱住悠仁的头,肚皮吸着悠仁后脑勺,比帽子还妥帖。
近了!
人与猫都潜入水中,悠仁怕猫窒息,情急之下向前猛冲一截,白猫四肢收紧,与悠仁一同蹿出洞口。
耀眼的白光将?黑水驱散。
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光同至,悠仁却突然感觉头顶一轻。
喜悦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股重力当胸压下。
那重力将?他沉沉下压,悠仁奋力向上伸手,高呼着“小悟!”
他的猫不见了,那耀眼的白光变成生命中的空白。
不是猫,是很重?要的存在不见了。
“悟!”
悠仁急声喊着这个名字,猛地睁开双眼,望进无限延展的苍蓝色。
六眼!?
不,是小悟!
团在胸口的白猫站起身,后爪踩奶,前爪撑在悠仁脸颊两侧,低头轻舔他的嘴唇。
“喵,喵。”
头顶不是石壁,是古朴的木制床帐。
“圣子大人活了,圣子大人活了!”
悠仁转过头,只见床边黑压压跪了一大片。所有人喜极而泣,向他举手叩拜。
“……什么情况?”
消失的岩村朔重?现眼前,他情绪激动极了,扑向悠仁却遭无形壁障隔开,半点无法亲近。只好无奈朝向白猫,道:“圣猫大人,圣子已经醒了,求您收了神通吧。”
小悟舔舔爪子,不闻不问,乖巧地冲悠仁喵喵喵。
两人对了一遍,岩村朔从未在岛上见过似人似鱼的黑袍信徒,也根本没听过发声奇怪的歌谣。两人登岛前行,人在迷雾之中极易迷失,岩村朔在前方引路,为悠仁介绍岛上的情况,突然后方传来重物落地声,回头只见悠仁倒在地上,白猫急得喵喵叫,围着主人团团乱转。
岩村朔将?悠仁背至岛中心的宫殿,祭司用尽一切办法,最后只能宣布,圣子因不明原因陷入假死状态。
信众不明所以,其中有人称,也许是‘神’在召唤圣子,是在给予他们启示,要借圣子的身体降临。
悠仁昏迷的第二天,这种说法已经获得大批簇拥。众人正要将?悠仁抬上祭坛,一直跟随圣子的白猫突然跳上圣子胸口。神迹再度显现,无人能够接近圣子半步。
肉眼看不见的距离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这神迹又将信众引至截然相反的方向,神在保护他的圣子。为了平息神怒,提出将圣子送上祭坛的那人被割去口舌逐出岛屿,永久流放。
“这座岛是圣灵教的发源地,我们登岛无数次,从未有此见闻。”岩村朔不觉有异,反而更显狂热,赞叹道:“不愧是圣子大人,这座岛只对您显现神迹!”
什么神迹,哪里的神迹,那是我们太宰治!
悠仁若有所思,他是先听见了歌谣,再听见太宰的呼唤,最终近乎本能地奔向太宰治。
歌谣明显是章鱼怪的风格,如果?没有太宰治,他会在山洞里遇见什么?
“圣子。”岩村朔道:“您是高呼‘悟’这个字活过来的,这是‘神’给予您的新启示吗?”
悠仁愣了一下,看向团在腿上的猫。
他看了许久,突然涌现荒唐的猜测。
六眼世所罕见,独一无二。
这只猫的眼睛,却与五条悟的六眼高度相似。
说实话?,连脾气也有点像。尤其是撒娇的时候,搞怪的时候也是,总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白猫歪了歪脑袋,苍蓝色猫眼写满天真烂漫,仿佛一只没有任何小心思的单纯猫咪。
悠仁眯起眼睛。
这种装无辜的样子也很像!
人看猫,猫看人,其他人看人看猫看人。无声的尴尬中,悠仁突然抱起猫,轻轻吻了一下小猫的嘴巴。
“喵!”
意料之中,白猫立起耳朵,猫眼亮若悬星,身后的大尾巴转似螺旋桨。
悠仁:“……”
唉,罢了,他开心?就好。
“你想多了,岩村。”悠仁看着白猫,笑道:“我活过来,只是因为我想跟悟一起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黑时宰的世界线,空想切除!
最后一条世界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