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天清晨,文娘过来请苏南珍陪她一块去镖局。
昨儿案子已经判下来,文娘找了人帮杨家十几口全部收殓下葬,还以公婆的名义给庙里捐了香油钱。最近几天,明里暗里为她牵线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心中烦不胜烦,就想早点离开这里,去找她的亲人。
她一个寡妇主动去找镖局总归不怎么合适,想请苏南珍陪她一块壮壮胆。
苏南珍刚买了她的房子,省了一百两银子,心中正过意不去,听说这种小事自然义不容辞。
不过苏南珍还是带林文和一块去,她倒是没有男女大防的想法,而是有林文和跟着,也?是想让镖局好好照顾文娘,不让对方糊弄文娘。
在现代都有半路将乘客丢下的司机,就更不用说这古代了。
半道?上要是镖师们起了歹心,故意将文娘丢下,以文娘这软弱性子连命都要没了。
文娘见她要叫林文和一块去,有些不好意思,“这太麻烦了。”
苏南珍摆手,“不麻烦。”
文娘待在杨家二十多年,几乎都被关在后院当中,整日围着锅台打转,她的心眼注定不多。
三人走在街头,苏南珍和文娘走在前头,林文和走在后头。
苏南珍教文娘防小人之心,“你一人去找娘家太危险,我们跟你一块去,也?是想告诉那些人,你并不是孤女。要是出了啥事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那他们行事就会小心谨慎。”
这古代的律法是民不告,官不究。文娘又是孤女,就算出了事,也?没人会为她伸冤。苏南珍此举也?是无奈之举。
文娘听她如此说,心里十分感动,“你放心,到了地方,我一定会捎信回?来。”
苏南珍点头说好。
三人到了镖局,林文和故意以妹子相称,请镖局的人帮忙送人。出发前付五成,到了目的地付两成,剩下三成等回?来之后再付。
担心半路加价,林文和还让他们在契书上标注,不得?随意加价。
从镖师们口中,他们还得?知陕西府最南的县城叫镇平县,离他们这儿有一千六百里。
一天走六十里,也?要一个月。
更不用说到了目的地,还要找人。这加起少说也要三个月。
十个人护送,包括过城费,一共两百三十两。
苏南珍得?知数目,手都是抖的。
文娘对苏南珍一万个感激,要不是林娘子告诉她将钱财留一半在手里,她恐怕攒一辈子钱也未必能找回娘家。
约定数目,交完钱,三人从镖局出来,约定三日后出发。
刚到大街上,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外面有几个衙役敲锣打鼓满街嚷嚷,“皇上驾崩。”
百姓勾头往外?看,待听到对方喊什?么?,大家脸色立时白了。
苏南珍三人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边上百姓跪成一排,他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衙役打他们身边经过,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哎呀,咱们又要守孝二十七天了。我家妮子的婚事又得?往后推了。”
苏南珍看着衙役的背影,看着他们呵斥百姓将身上亮色的衣服换下,就连过年时贴的红纸、对联、红灯笼也?全部摘下来,全部挂上白幡。要是有谁晚一步,那衙役的鞭子就落下来。被打之人嗷嗷叫,围观群众瞧着心惊胆战。
苏南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昨儿杨家出殡,她作为邻居也?去祭拜了,身上还穿着素衣。
跪了一刻钟,衙役才准他们站起来,三人也不耽搁,急急忙忙回?了家。
到了铺子,他们家门口贴的对联被人撕掉了,苏南珍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驾崩,禁止一切娱乐活动,但不妨碍走镖。三日后,文娘给苏南珍留下五十两银子尾款,带着两个包袱和镖师们踏上寻亲之路。
文娘这一走,林家的院子空了一半,杨家留下的门面还空着。
杨家留下的粮食可以自己吃,但是门面空着就太浪费了。苏南珍和丈夫一合计,打算将铺子租出去。
他们放出风声不到一天,就有不少人前来看铺面。
因为要住同一个院子,也?怕再遇上杨宝昌这种糟心邻居,苏南珍对租客要求极高。
首先?品性不好的人绝对不能要,其次事逼的人也不能要。整天吵吵嚷嚷,他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经过严格筛选,苏南珍终于在三天后迎来新租客。
他们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带着个五岁的女儿,男人姓庄,以经营汤面为生。
不过可能他们走的是低端路线,租下铺子后并不打算装修,而是打扫干净,买了几张桌子,这面店就开起来了。
开业当?天,苏南珍带着全家去捧场,这汤面份量足,味道还不错,生意也还成。
苏南珍给儿子夹了一块牛肉,“你最近是不是失眠了?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林七苏抿了抿嘴,他能说自己是因为熬夜的缘故吗?
苏南珍见儿子不回?答,又试探问,“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林七苏摇头,“没有。”
苏南珍见儿子不想说,也?没逼他。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晚上睡觉时偷偷溜到他门边。却发现儿子房间还点着灯,儿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叽叽咕咕背书。
这孩子大晚上不睡觉居然是为了读书。
从前她儿子是个学渣,只知道逃学打游戏,现在一门心思读书,她又有些不习惯。
苏南珍到底心疼儿子,敲了敲门。
林七苏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合上书本,想爬上床睡觉。
“快过来开门!”
林七苏认命地过来,苏南珍走进屋,翻了翻他的书,这本《论语》都快被他揉烂了。
“为什么?不睡觉?”
林七苏抿了抿嘴,“我还没把文章背会。”
他知道自己不是神童,也?珍惜现在难得的学习机会。但是他脑子真的不行,别人背三遍就能记住,他得?背十几遍才?行。
苏南珍示意儿子坐下,“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林七苏诧异地看着他娘,“找你帮忙?”
学习还能请人帮忙吗?
苏南珍看儿子这傻眼,无奈抚额,所以说她儿子已经傻到连学习方法都不知道吗?
苏南珍轻咳了下嗓子,“你娘我好歹也?是大学生,又是学文的,记东西最拿手。”
她学习比较偏科,物理和化学连及格都考不了,但语文和英语能考满分。
林七苏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闪闪发亮,直勾勾盯着她娘。
苏南珍也?没给他卖关子,教他怎么记东西。
林七苏脑子不行,讲一遍没听懂,她就讲第二遍,第三遍,不厌其烦。
往常林七苏回家之后都要反复思考,才?能将周夫子讲的课吃透,可他娘只是简单一解释,他就完全明白了。
苏南珍将之前买的《尔雅》和《说文解字》拿出来,“有时候你把这两本吃透。只要你将字全部弄懂,再放到文中,意思自然就懂了。”
林七苏没学过《尔雅》和《说文解字》,但初二和高中的语文讲的就是阅读理解,她联系上下文也?能将意思解出来。
将文章意思弄懂,接下来再背诵就事半功倍。
不知不觉讲了半个时辰,苏南珍看了眼天色,催儿子快点上床睡觉,“学习是个反复的过程。你把文章分早、中、晚分三个时段读两遍,也?比你在一晚上苦背来得强。”
林七苏点了点头,心里对他娘又多了几分钦佩。
同时他心里又忍不住嘀咕,他爹是不是因为他娘聪慧、爱学习,所以才对他娘这么?着迷?他感觉自己领悟到了真相。
翌日一早,林七苏去了学堂,坐到位子上准备背书。
许是昨晚临睡前将意思弄懂,他今早再背,发现很快就将一篇记住了。
林七苏眼底露出欣喜之色,他娘果然有一手。
他正如痴如醉地开始背诵时,后面传来几个同学嘀嘀咕咕的声音。
刚开始还是很小声,似乎在顾忌着先?生。可等先?生走了,后面议论声盖过前面的读书声。
好学生自然不在意,不过许遇春这种心性不定学生就忍不住了,他回?头张望,跟右边的同学一阵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惊呼声。
等早字习结束,许遇春神神秘秘转过头来跟林七苏讲话。
没办法,他同桌和后座都是一门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只有林七苏才会理?他。
“七苏,你知道吗?刘东魁家出事了。”
林七苏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他家出什么?事了?”
刘东魁就好像前世的他,总是干些脑残的事。但他听说他们家很有钱,难不成他家钱庄出事了?
许遇春摇头,“听说他娘病了。起不床来的那种。大夫都看了好几个,没一个治得?了。”
林七苏微微有些惊讶,也?是通过许遇春,他才?知道刘东魁家的情况。
刘东魁的母亲叫刘明坚,是独女,年轻时招赘个穷小子,后来穷小子受不了赘婿之苦,两人和离,刘明坚掌管刘氏钱庄,赚钱之后,她捐钱铺路,做了许多好事,在屏山县的名声极好。刘东魁身边的几个跟班都是受刘明坚照顾的刘氏族人。
刘明坚一死,刘东魁这个不足十五的男孩就是刘氏钱庄第一继承人,可看他这稚气未脱的样子,到了商场里面,恐怕被竞争对方啃得?连渣滓都不剩。
林七苏为刘东魁可惜,可身后却传来几声笑,林七苏一回?头,就见刘七对刘三道?,“我今天上学前特地去看了眼刘东魁,他哭得可惨了。哎呀,你们是没看到。啧啧啧。”
这表情、这声音怎么看都像幸灾乐祸。
刘三腆着脸冲他笑,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我听说他忙着治病,根本顾不上刘氏钱庄。七哥,你爹打算啥时候接管钱庄啊?”
刘七神皱眉冷叱,“急什么?!等那女人下葬,以刘东魁的本事根本撑不了几日,到那时他会跪在我家门前求我爹接管。”
林七苏厌恶地转回?脸,什?么?东西!之前受人家的照顾时那么狗腿,现在人家娘快死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太不是东西了。
许遇春也看不上这伙人,不过他只能在心里想,面上还是不敢表露出来的。
林七苏以为自己跟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跟对方攀扯上了关系。
“什?么??你们要救刘明坚?”林七苏回到家,听到父母在找一个叫刘明坚的人,立刻推门进来。
苏南珍唬了一跳,看到是儿子,立刻让他将门关上。
林七苏这才?知道,福音又发布任务了,让他们一家三口拯救刘明坚。
可这两人连刘明坚是谁都不知道。正打算去药铺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叫刘明坚的人得了急症,林七苏就进来了。
林七苏忙道?,“我认识刘明坚,她是我同学的娘。”
苏南珍和林文和对视一眼,刘明坚竟然是女人?
好吧,刘明坚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是有钱人,家人请了那么多郎中都救不了,他们哪里会救?
一家三口愁眉苦脸,连饭都吃不下。
林文和抓了抓头发,“要不然我给她算一卦?”
他们一家三口都不懂医,除了算命,他根本想不出别的招。
林七苏一脸诡异,“爹,她现在病入膏肓,你给她算卦是想算她哪天死吗?”
这不是找抽嘛。他爹这是病急乱投医,连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林七苏年纪小,哪里懂得?大宅门里有很多龌龊事。
林文和叹了口气,“我想算算她的病是人为还是自然。”
如果有人下毒害她,那她的寿命就不该那么短,要是她自己得?了病,那就是她命该如此。不过福音想让他们一家三口救她,想来她应该不是第二种情况。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只要抓到下毒之人,找到解药,病自然就迎刃而解。
林七苏惊讶万分,被他爹的话吓怕了。
苏南珍蹙眉,抿了抿嘴,“可你连人家八字都不知道,咋算?”
两人齐齐看向林七苏。
林七苏吓得?直摆手,“八字那么重要,除了亲人,轻易不会对外人泄露。我跟刘东魁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没到那份上。”
林文和细细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儿,“要不然你先?去探望,看看你同学咋样了?如果他现在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说不定愿意找道士作法,到时候我就装一回?道?士。”
许多人把术士和道?士混为一体,其实两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简单来说道?士要炼丹以求长生,术士却是在顺应天命的情况下为人趋吉避凶。
林七苏想想,只是上门探望倒也?不难,便答应了。
一家三口吃完饭,趁着天色还没黑,苏南珍到旁边铺子里挑了些核桃、红枣、芝麻、鸡蛋等东西满满装了一篮子,让儿子拿着当?礼物前去刘府探视。
两人将林七苏送到刘府门外,看着儿子被门房引进刘府,方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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