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看看吧。”阮陌北抓住沙利叶手腕,带着他去到床边。
“这是床,可以坐在上面或者?躺在上面,人类会在上面休息和睡觉。”阮陌北躺下去,床铺十分柔软,他平躺在上面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对沙利叶道,“就这样躺着,然后闭上眼睛,就可以睡觉了。”
他闭上眼,呼吸平稳,感觉到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阮陌北表情管理失控,笑着睁开眼,他坐起身,把沙利叶按在了床边:“你也来试试。”
沙利叶学着他的样子躺下,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它偏头看着阮陌北,而后安静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偷偷眯开一只眼,看阮陌北还在不在。
阮陌北坐在床边,将被子抖开盖在沙利叶身上:“人类一般都会盖被子睡觉,我们需要靠这个来保持温度,如?果?天气冷了不盖被子会生病。”
沙利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它一手扯着被子,道:“比躺在地上,舒服。”
“当然。”阮陌北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这是桌子,用来放置东西,那边是书架,之后我还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书,都可以放在书架上。”
沙利叶肉眼可见的开心,非得拉着阮陌北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床不够大,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躺在上面有点拥挤,阮陌北挪了挪身体,他们的胳膊紧贴在一起,透过衣料,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开心。”沙利叶已经学会了和阮陌北独处时用声带说话,阮陌北拿起被放在枕边的书,道,“我还没问你看书的进度怎么样呢。”
“看过一遍了,有好多东西,不懂。”
“那就和我说说吧。”
沙利叶在阮陌北的指引下坐起来,靠在床头,它捧着书,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那些文字。
别人的故事自怪物的口中娓娓道来,它的断句仍然有点问题,声音却比昨天顺畅了许多,遇见不懂的地方,就停下来等阮陌北解释。
一直读了七八十页,沙利叶才终于停下来,似乎有点累了,阮陌北从来没见过它吃喝,它似乎不需要从外界摄入能量,就能很好的活下去。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进步很大,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这本书读透了,到时候我会再给你带来新的书。”
沙利叶应了声好,乖巧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三个小时之前,它还恐惧地无法控制身体和行?为。
观察的时间耗尽,阮陌北又必须得走了,他帮沙利叶梳理?好头发,像昨天那样保证:“我明天也会过来的。”
“我等你。”沙利叶抱着书,坐在床边,见阮陌北转身要走,它忍不住站起身,笨拙地上前给了年轻狱警一个羞涩的拥抱。
阮陌北猝不及防下被从背后抱住,他摇晃两下,扯开沙利叶的手臂,在对方露出受伤表情之前,转过身主动回抱过去。
沙利叶下巴磕在阮陌北肩窝,愣了下,阮陌北拍拍它后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好了,明天见。”
“……好、好。”
阮陌北最后在它头顶摸了一把,离开牢房。
沙利叶站在原地,定定望着阮陌北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它回?过头,坐在床边,将书重新摊开。
今天阮阮告诉了他很多不懂的事情。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神?奇的事物吗?
好奇妙。
怪物仰面躺在床上,开始继续向后念书。
明天还要展示给阮阮,要提前读熟了才行?。
沙利叶对牢房里新陈设的适应度很高,阮陌北私下里看过它的监控,自己不在的时候沙利叶整日窝在床上,不是发呆就是抱着书,阮陌北看在眼里,每每都感到难以言喻的心酸。
明明其他犯人也都很无聊,不是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就是蹲墙角自闭,沙利叶在他的干涉下有书看,过得还算最好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可怜这个家伙。
太不应该了,他不应该对犯人抱有怜悯的心态,这样会影响他的工作。
坚定了这样的想法,阮陌北深吸口气,调整好脸上冷漠的表情,说出密匙,解开声纹锁,迈步走进第四扇门。
沙利叶早就站起身了,它满脸欣喜,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不会触发高压电击的位置。
对上它开心和渴盼眼神的瞬间,先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都在瞬间崩溃,阮陌北的面部表情失去控制,不自觉地露出个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明明是低沉的男声,话说出来却听出股娇羞的味道,沙利叶迫不及待贴在阮陌北身边,炫耀成绩的小孩子一样,双手捧起那本书:“我已经把书全都读懂了。”
“是吗?那很棒啊。”阮陌北后腰靠在桌沿上,沙利叶的眼瞳是金色的,神?采奕奕望着他的时候,仿佛真的在发光,“来,我检查一下作业。”
沙利叶准确无误地念出阮陌北指出的每一段,并且能很好理解其中意思,阮陌北合上书,问:“那这本书讲了个怎样的故事呢?”
这个问题一时间难住了沙利叶,它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概括,磕磕盼盼说了两句,最后整理支离破碎的语言:“就是有一群人,在家里和学校,有时候学习,有时候打?架,后来他们长大了,各自都去了不同的地方。”
这个回答让阮陌北着实惊喜,他本没打?算能从沙利叶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不错,那贺礼跟周珩一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同学,哦!还是朋友。”
“不错。”阮陌北满意地点点头,他将书放在桌上,“之后我会提交申请,争取给你再带一本新的书过来,申请可能不会很快通过,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给你将一些故事,让你不至于那么无聊。”
沙利叶双眼发亮:“听故事,要听故事。”
阮陌北想了想,他书读过很多,脑子里也储存了不少故事,第一次讲述,选一个什么类型的比较好呢?
阮陌北又想起了那天沙利叶表现出的极度惊恐,牢房里发生的任何变化都会被它以为是死亡前吹响的号角,也就只有在自己待在身边的时候,它才会平静一些。
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个巨大的隐患,在阮陌北的计划中,他需要让其他人逐渐接受沙利叶,首先就得让沙利叶不再惧怕其他人类和身边环境的变化。
那就编一个相关的故事吧。
阮陌北沉吟片刻,他坐到床边,脱掉鞋子,将腿盘起来。
沙利叶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起双腿,阮陌北带来的囚服里不包括鞋子,它便一直光着脚,脚趾不安分地动弹着。
囚徒的裤子很宽松,盘腿坐着的时候裤脚自然而然被拽到了小腿中间处。
沙利叶露出的半截小腿和脚踝上光洁得一根汗毛都没有,比豆腐还要嫩,是让小姑娘都会羡慕嫉妒恨的程度。
那一片白太过显眼,阮陌北忍不住瞄了眼,他清了清喉咙,开始了第一次郑重?其事地给人讲故事。
之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阮陌北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身边从来不曾出现过需要他用“讲故事”这一方法哄着的人。
因为是自己编的故事,刚开始说的时候阮陌北思路还没理清,有些磕盼,沙利叶一转不转地盯着他,认真听着时不时停顿一下的话语。
“人类曾经居住在名为地球的星球上,在某一年,席卷了整个星球的大灾难发生,一部分人乘坐飞船前往太空试图寻找新的家园,一部分人留在了地下的据点中,等待灾难过后重新建立起曾经的城市。”
“故事发生在一个苏醒不过百年的据点,地球步入冰期,冰雪覆盖了曾经生意盎然的地表,从休眠舱中醒来的人们生活在千年前留下的据点里,依靠剩余的物资努力生活。”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男孩,他是所有人里最特殊的存在,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有记忆起,就独自一人生活,据点中的其他人把男孩拉扯大,像对待其他所有孩子那样。”
“直到有一天,男孩从楼梯上跌落,摔断了一条胳膊,但只过了短短三天,断裂的骨头就重新长好,也由此,人们意外发现了男孩的自愈速度远超常人。”
“无论受了怎样严重?的伤他都能迅速的康复,几个小时后生龙活虎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人们十分惊奇,开始在他同意的情况下,做一些测试,不久之后他们再度发现,男孩的血肉还有治愈其他人的能力。”
“于是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阮陌北语调轻柔,将数千年前旧地上男孩的故事娓娓道来,他根据贺松明的特点,编造了一个人物形象,原本羞怯的,善良的男孩,因为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被其他人当做怪物,在众人歧视的眼光和不公平的对待中,逐渐用冷漠蛮横的外壳将自己紧紧围住。
能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开始逃避,拼命将自己藏起来,他成了基地里最好的“医生”,一个不愿意救治任何人的“医生”。
直到某一天,在男孩身边出现了一个鬼魂。
没人知晓鬼魂是怎样出现在他身边的,就连鬼魂自己也不知道,它忘记了一切,只能呆在男孩身边十米远的地方。
鬼魂没有把男孩当做异类,它陪伴在男孩的身边,从来不曾离开,他们一起策划着如?何离开据点这个让他崩溃的地方,在鬼魂的鼓励下,男孩开始锻炼身体,佯装对其他人的态度有所好转,放松他们的警惕。
但男孩仍然深深的厌恶着自己,厌恶着这个需要被别人吃掉的自己。
鬼魂会抵着他的额头,温柔地劝他“接受自己的天赋”。
这是他的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从来不是什么惩罚,他需要厌恶的,也从来不是最无辜的自己。
鬼魂一点点地教会男孩要如?何爱自己。
沙利叶安静地盯着,听到紧张的地方会情不自禁瞪大眼睛,从它紧紧揪着衣摆的手指,阮陌北能看出它已经着了迷。
他们合力潜入总控制,得到了逃跑计划的精确路线,在一个晴朗的月圆之夜,开始了逃跑的行?动。
阮陌北说到这,听到了扬声器中传来的提示音——三个半小时的观察时间已经到了,他需要立刻离开。
阮陌北在铃声的干扰下闭上了嘴,他嘴巴都要说干了,用力吞咽了下,试图分泌出一些唾液来润润唇。
沙利叶丝毫不理?会响起的铃声,它迫不及待地扯了扯阮陌北袖口,问道:“然后呢?最后他们怎么样了?”
“最后他们成功爬上了最后一辆运输车的车顶,跟随车队离开困住了男孩十多年的据点,前往温暖的南方,在那里,会有他向往的大海和森林。”
沙利叶发出一声欣喜的“喔!”,它很喜欢这个故事,阮陌北不清楚沙利叶有没有明白他其中暗藏的许多隐喻,但他能清楚感觉到,对方喜欢这个他临时编造出的故事。
阮陌北不是脱口秀演员,平时话也挺少,即兴发挥的水平有限,故事里也许有许多漏洞,但对于取得的效果?,他还是很满意的。
“好了,我该走了。”阮陌北站起身,沙利叶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它还处在听到新故事的喜悦之中,就要面对又一次的分别。
“明天还会有新的故事吗?”
“会的。”阮陌北抬手拍了下它肩膀,“明天如?果?没能带新的书过来,我还会再讲一个新的故事,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可以继续读这本书,或者?回?忆一下刚才的故事,看看能不能有点什么感悟。”
沙利叶点点头,它不舍地张开手,抱住阮陌北,下巴搁在他肩窝里。
它很喜欢这个姿势,和阮阮紧紧贴在一起。
阮陌北拍拍他后背,最后笑着道了再见,离开牢房。
沙利叶目送他离开,重?新坐回?了床边,回?忆着方才的故事。
雪地里有一个男孩,还有一只鬼,阮阮说雪是白白的,凉凉的东西。
沙利叶扯过自己的囚服下摆,这是白色,它一只手摸在金属床的床头,冰凉的触感传入掌心。
白的,凉的?
还有鬼,鬼是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只有男孩可以看到。
地球是一颗星球,曾经差点毁灭过,现在的人们还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它。
唔,星球是什么?
它有很多东西都还不懂,迷迷糊糊的,却也完整听懂了故事的剧情。
最后男孩和鬼一起,成功离开了据点和那些可怕的人,去到了一直想去的地方。
真好啊。
那它会不会也有一天能和阮阮一起离开呢?阮阮说外面还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沙利叶重新打开书,整本书里第一段的描写映入眼帘——
早春的冷风拂过,吹动校服的衣角,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行?道树的枯枝上,隐隐透出三两点嫩绿的新芽。
阮阮说它是从一棵树里出生的,好想看看树是什么样子啊。
是和它长的一样吗?
沙利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起来,它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