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从天台的花房下来后一整天都相较往常更沉默,不过和他说话时他也认真回答,玛蒂尔达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晚餐过后,三个人都围在起居室里做自己的事。
达西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和帕逊家的两个人都熟悉后,伯爵面对他也更自在了。
刚开始伯爵在晚上还强撑着困意招待达西,后来就放飞自我,觉得困了就坐在摇椅上打瞌睡,到后来进化成了只要到时间了就自动回房睡觉了。
他还说什么让达西不用在意这些虚礼,在郁金香庄园一定要像在自家一样自在,想做什么都行,不用客气。
伯爵和他的孙女也不愧是一家人,面对不想有过多来往的人的时候完全一副贵族做派,连脸上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都一模一样。
然而等被他们接纳到自己的范围之内,就会发现两人十分好相处,嬉笑怒骂、撒娇耍赖,都和正常人一样。
达西在一开始只觉得伯爵和他在各种宴会上见的贵族没有什么不同,他也十分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但是在相处中逐渐了解到他们的真性情之后,却意外地不讨厌?
伯爵今天难得没有早早就寝,他晚餐的时候高兴地多喝了几杯酒,现在大脑正活跃着呢。
他故意用咏叹的语调地向孙女邀功:“你知道吗?亲爱的,今天我收到了一个关于你的好消息!”
玛蒂尔达也配合他做出歌剧中常见的仰头捂胸作惊讶表情:“不,我并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或许我亲爱的祖父能满足他最爱的孙女的好奇心?”
伯爵沉声道:“要知道一个贵族家族最重要的传承,就是爵位的家产,家产我倒是能穿给你,但是爵位就无能为力了。”
达西坐在那里有点不安,他好像不该听人家家族的私事。
他张口想要回避,伯爵却安抚他:“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对外公布出来的,虽不至于要登上报纸头版,但也要登报写信通知交好的人家的。既然达西你也在,就顺便也听听吧!”
玛蒂尔达以前和祖父商量过爵位的处理方法,而现在,根据他的只言片语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的嗓子突然干涩起来,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颤抖地问:“是国王的特许吗?”
伯爵用欣慰的眼神鼓励她。
即使是再坚强的女孩儿心里也有柔软的一块儿地方,玛蒂尔达的心病就是帕逊家族的爵位。
家族先辈费尽辛苦,好几代人的努力才获得如今的地位,却因为她是个女性就要将爵位拱手让人!
她也一直为自己是个女儿身而遗憾。
她不甘心,但是她没有办法,如果是在其他国家还好说。但是在英国,从来没有女性继承爵位的先例。
就是女性能继承王位都是历代国王和贵族们、议会不断抗争得来的结果。上议院所有的男继承人们不会、也不可能放宽条件接受女性和他们平起平坐。
玛蒂尔达用力咽了口唾液,她有点不可置信。就这样就办成了?十几年的心病就这样解决了?爵位不会旁落,被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亲戚继承走?
玛蒂尔达没有被这个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她理智尚存。
“我…我是不可能继承爵位的,这里面还有条件的吧?”
“比如,我的后代?”
“国王特许我将来的儿子继承罗斯伯爵的爵位和封号?”
她看向祖父,渴望从他的口中得到准确答案。
伯爵自从儿子去世后就一直为爵位的归属而担忧,所以他理解玛蒂尔达的心情,点头肯定了孙女的猜测。
“对,我得到了国王的特许令,特许你的男性继承人可以继承我的爵位。”
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血缘的曾外孙将继承他爵位。孙女的未来也有了保障,但伯爵还是有点落寞。再如何,未来的继承人不姓帕逊了。
未来的罗斯伯爵也不姓帕逊,而是姓什么别的姓氏了。
伯爵的心情一瞬间有点低落,但他很快控制好的表情,没有让孙女发现。她身上背负的责任太多了,不适合再增加多余的烦恼。
玛蒂尔达惊呼一声,捂住了嘴,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达西也真心实意地恭喜两位,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至于这张特许令是怎么来的?大家想了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目前国王乔治三世今年因为身体原因隐居幕后,政务全部交到了摄政王威尔士亲王手上。
而我们的摄政王,众所周知,经济方面比较拮据。欠议会的,欠各个贵族和商人的钱最多的时候多达数万英镑。
伯爵也是‘捐献’了一笔钱才能得到这张特殊的特许令。
玛蒂尔达就寝后依旧激动地睡不着觉,不断地回忆这一美好的消息。
夜晚很快就过去。
第二天一早,玛蒂尔达肿着眼睛下楼到了餐室,吃饭时也不忘拿着冰敷袋敷脸。
吃过饭后,达西提出他要去尼日菲花园一趟,说是查尔斯找他有事。
玛蒂尔达特意站在门前送了一程,目送着达西骑马逐渐远去的背影。
交替拍地了拍没有灰尘的手掌,扭头回房。
这下好啦,没有了达西这个不知情的人在,她也不用时刻注意自己的小秘密了。
好几天不练,手都生了。
玛蒂尔达询问过仆人祖父在哪里后,悠哉悠哉地踱到书房。
祖父坐在窗户下,正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泰晤士报》呢。
他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
“达西走了吗?”
“嗯,走了,刚走!”
“我昨晚回去后,又仔细地想了想,要想顺利地把爵位传下去,我将来必须要生一个男性继承人的。”
老伯爵有点闹不清楚她想说什么:“这不是约定俗成的吗?不然我就不用花大力气搞什么特许令,直接就能传给你了。”
玛蒂尔达说出了自己所担忧的:“但这就像一场冒险,孩子没有出生前,谁也不知道它是男是女,人们也没有能力去影响。”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生不出男性后代呢?到时候恐怕很难再搞到第二张特许令了,别人家不会给我们这个钻空子的机会了。”
伯爵也认真思考过这种可能,如果玛蒂尔达也生不出儿子怎么办?但不能因噎废食。
“这个危险是所有人都要冒的不是吗?谁也不能肯定自己家族能永远传下去。当年曾一起和先祖接受册封的贵族现在还有几家留下?不是绝嗣就是被夺爵。还有的落魄到要靠借贷、典当祖产过活。”
转言又说:“我们帕逊家虽然子嗣不丰,但从来没有生不出继承人的时候。你父母当年婚后不到两年,你就出生了。而且你的运气从小就好,我相信你能生出合格的继承人的。”
玛蒂尔达猛地扑过去趴在祖父腿上,哽咽着,祖父轻轻顺了顺她的秀发,感慨道:“我总是想帕逊即便传承到现在已经足够啦,我们总是要为活着的人多考虑。”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将来会怎么样呢?”
玛蒂尔达闷闷的声音穿来:“如果将来我生不出儿子的话,那我就挣上好多好多钱留给女儿。就像祖父您一样,给她最好的教育,教导她自立。”
伯爵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孙女。
“来这里之前,我其实有点担心你。”
玛蒂尔达低头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好奇问:“担心什么?”
“在伦敦,你能接触到很多优秀女性。她们或是有不俗的见解,或是非常有能力、周旋在狡猾的政客周围如鱼得水。”
“在大城市里能见到各种各样的女性,不管好的或是坏的,你能吸取她们的经验。我不是说在乡下不好,在乡下每天发的都是同样的事,在这里待久了,也许你的性格会被影响,头脑开始迟钝。”
“你以前是那样的光彩照人,从未担心过生不出男性继承人,甚至还豪言说不行就离婚。但是在乡下这样的环境里,你渐渐地开始被影响。”
“或许你还没有察觉,但是我却有点担忧。”
玛蒂尔达觉得有点不服气,她想说她还是那个斗天斗地的玛蒂尔达,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强者、是个战斗的人。
但是想了想刚才说的蠢话,理不直气也不壮,她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能说出那种涨他人志气、扫自己威风的话。
都想穿越回过去然后在开口前把那句话堵回嘴里。
她羞级了,抱着祖父撒娇要让他忘记刚才的蠢样,保证以后再也不提。
老伯爵见孙女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放下心来,一叠声地答应着。
今天这样闹了一场,还说了什么生孩子的鬼话,纵使玛蒂尔达的厚脸皮也撑不住了。
女孩儿站起身来,仔细地整理衣裙,把揉搓起来的褶皱都抚平,小声地和祖父告退。
回到卧室,把仆人都遣出房外,她终于忍不住扑倒床上。
“噢!都没脸见人了!”
“一个姑娘家的,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玛蒂尔达你可上点心吧!”
她又猛地坐起来,想起了昨天的一件事。
昨天晚上光顾着高兴了,都忘了达西还在旁边呢!她居然说了什么‘以后我的儿子能继承爵位’的这种话。
她哀嚎一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