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风冷吹打在脸上，让微醺的何什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略微咪蒙的眼睛，那里一片水雾，其中满含着苏汐南看不懂的情绪，他眼眶微红，嘴角轻轻抽动，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十几年的时光匆匆而逝，年少时他什么都不懂，却在还未涉世的年纪便已经经历了家破人亡，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母亲惨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那些个日日夜夜他都能听到惨叫声、求救声，偌大的府邸他是唯一幸存者，他看似憨厚实则是为了将自己心中的痛苦隐藏起来，以为只要憨头憨脑的去学习去成长便能报仇。
时至今日，他不愿再提及当年之事，但那血淋淋的事实他无力摆脱，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而在那漫长的岁月中，小师妹似乎成了唯一一道光，她的出现让他枯燥的人生点燃了希望，特别是看到她小小的一团却从不曾放弃，一腔孤勇带着七分执着谁也撼动不了。
他想尽可能的留住她，起码她的赤子之心不该被掩盖，生命何其脆弱，他自小经历生死所以比谁都更加珍视身边人，而她是他唯一所求，在听到她说喜欢师父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是被一片一片撕碎了一般，这样的结果，他如何能接受。
“师兄……”苏汐南感觉到了陌生，再见时他们都变了，她深知那个憨厚老实的三师兄再也回不来了，岁月是一把刀，他们都在成长理应有所变化，所以她并不怪他，起码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护着她的三师兄，但眼前这人，他眼波流转，眸中一片深情与挣扎，她看不懂，那不是他该有的神情。
“师妹，谁都好，可唯独不能是他，你从未了解过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说罢，他长叹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天空，“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表面，根本不知道那张极具迷惑性的容颜下藏着一颗怎样狠毒的心。”
“那你呢，你又看到的是什么？自从再见后，师兄明显不一样了，你对师父有恨，这恨意是从何而起的？”
借着何什醉酒，苏汐南开始套话，有些事她不明白，必须要弄清楚才行，一个没有理由会突然改变，肯定是经历了什么，而这其中必然和苏卿辞有关，既和他有关她又如何视而不见？
“恨从何起？”
他笑了起来，笑容苍白无力，整个人有些颓败，唯独那双眼眸带着几分让人化不开的愁苦，也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此刻的他非常脆弱，寒风袭来冷的彻骨，仅是着一身外衣的他确实难以御寒，苏汐南终是不忍，她欲起身带他回房间却被何什突然出手拽住了。
回眸间，她看清楚了他的眼神，这一刻，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寞，不只是脆弱，更多的是无助，何什张了张嘴，苦笑着说：“那一年我才四岁，我亲眼看到母亲惨死在眼前，她的血溅了我一身，至今我都未曾忘记过那时的她是怎样的痛苦，我恨我自己当时连手刃仇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潇洒离去，偌大的府邸被大火吞噬，我时常都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声，是我没用，我护不住他们，当时他们就该杀了我，何以让我苟活至今。”
他眼中满是痛苦，当年事再次被回忆，于他而言太过残忍，苏汐南不忍，可何什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他越发的激动，也越发的偏执，手指用力的扣住了石桌边缘，那双满是恨意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师父对我很好，是他带我逃离了洛湘府，逃离了火海，也是他在土地庙中收我为弟子的，给了我一个家，所以那时我就决定要用一生来报答他，可当我知道当年我满门被屠皆是出自他之手我恨不得掏出我的心来祭奠我父母在天之灵。”
“你问我为何恨？难道我不该恨吗？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害的我母亲惨死，害的我们洛湘府被夷为平地，至今我都不敢相信是他的手笔，师妹，你所看到的他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师父他是从地府爬出来的修罗，他没有爱恨更没有感情，他人的生死于他而言犹如蝼蚁。”
说着，何什又一次抱起了酒坛猛地喝了一口，呛得他咳嗽了起来，可他不在乎，反倒是笑得更加残忍决绝，“我知你心善，自小又非常崇拜他，不只是你，我们师兄妹几人都是如此，可这终究只是泡影，你总觉得他树敌太多被各方虎视眈眈，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不管曾经的他是怎样的人，不管他做了什么，那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所认识的师父温柔、骄傲甚至有些嘴碎还喜欢跟我互怼，可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做过一件伤害我的事，当年的事我不了解，如若他真的不可原谅我不会阻拦师兄你复仇，但我会站在他身边。”
有很多事并非她能左右，站在她的角度无法去确定谁是谁非，可她愿意站在苏卿辞身边，即便他错了即便无法原谅，她不会为他辩解分毫，但她与他共同进退。
“你当真是被他迷了眼！”
何什突然大吼，他愤怒的起身，一掌将桌子上的酒坛拍碎，酒水顺着桌沿滴落了下去，敲击在青石板上，他一步上前抓住苏汐南的肩膀低头看着她，双眼微红步步紧逼，他渴求苏汐南回心转意，却在对上她那双坚定的眼眸后突然松开了手，颓废的向后退了一步，“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被人欺骗，他非你良人，谁都好，可他不可能给你幸福。”
“师兄，是我被遮了眼睛还是你已经看不清事实？一个如何不是听旁人说而是用心去感受，这么多年来师父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当然你也可以说他是伪装的亦或是觉得愧疚，可若他真愧疚那也非你说的那般狠毒无情，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雪越下越大，苏汐南最后的尾音渐渐的消失在雨雪中，虽然知道了一些往事，也确实让她感觉到纠结和痛苦，但同样的她也感觉释怀了。
“师妹。”待她转过身刚想离开时突然听到何什开口喊了一声，她诧异的回眸，却见他眼神迷离已经快要站不稳了，那酒太烈，他本就不会饮酒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苏汐南上前扶住了他，何什抵在她耳边含糊不清的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即便我要报仇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待他醒来我会亲自问他原因，师妹若想让师父醒来，或许可以找二师兄。”
“二师兄？他在哪？”
“帝都，晏城……”
“难道他有办法吗？三师兄？”
在一片落雪中，苏汐南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何什朝着房间走去，烛光投来，落寞的背影渐渐拉长消失在了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