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外面华灯璀璨,星辰寥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向南忆踩着路牙子颇有闲心的朝前走着。

他住的地方离宠医不远,大部分时候步行,偶尔公交,开车次数很少。

十几分钟就到了,很普通的小区,两居室的房子,一个月就过来两三趟。

因为居住的时间少,所以室内除去必要的生活设施以外,没有多余的摆放装饰,看过去也就显得清冷缺少人气。

向南忆去厨房插电水壶,从柜子里捞出水杯过了一下清水,站边上干等。

等水开倒上后,手机响了。

他趿拉着拖鞋走去客厅坐下,看了眼来电后接通。

陈牧鬼哭狼嚎的声音自那传来:“阿忆啊,我他妈又被我老婆揍了,这臭娘们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她结婚,凭我这样貌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她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还他妈天天揍我。”

“雅丽这会去哪了?”

“回娘家了。”陈牧跟被人放了鸽子似的委委屈屈的说,“揍完我就跑了,那个潇洒劲别提了,你说女人怎么会这么狠的?她有本事就别回来了!”

向南忆“呼呼”吹着杯沿,稍稍抿了口,说:“认错要趁早,别跟上次那样死皮赖脸都求不回来,哭的还不是你自己。”

“……”陈牧也回忆起了那会不堪回首的窝囊样,拒绝再次面对如此画面,闹心的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天。”

他自告奋勇:“我去车站接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向南忆将杯子一搁,“我也不会陪你去接你老婆的,免得连累自己。”

“……”

通话结束后,向南忆起身走去阳台。

这边不是市中心,算市中心边缘的位置,九楼的高度朝外望还是能窥探到一抹城市的繁华和浮嚣。

向南忆朝着一个方向,眼底涌动着晦涩难言的情绪,伴随着夜风一丝一缕的融进这沉沉的夜色中。

过去很久,他突然惊醒一样的眨了眨眼,转身走进室内,路过那已经冷透发呆的玻璃杯,捞上外套又出了门。

这两年他经常来溪城,这座背负着他不愿回望的过去的城市,原本应该远离的,逃的越远越好,在某一处落根驻扎,去迎接焕然一新的生活。

可是这边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他,在不经意间轻轻拉扯,让他始终忘不了,也抛不掉。

然而他从来没进过桃花三里巷,也没试图打听过顾韵的消息,他偷偷藏匿在这座城市的一角,又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已经重新来过。

这条小巷一如记忆中的又深又窄,承载着很多人的悲欢离合,包括他自己。

向南忆站在路口,身后是贯穿两头的马路,身前是沉沉的百家灯火。

他浅浅的吸了口气,居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老房子在小巷靠后的位置,跟顾家呈斜对面,他的房间在西北角,书桌摆在窗口,一抬头就能看到顾韵的房间,她时常会开窗,在那大呼小叫问向南忆今天背哪篇课文啊,你数学做完没,你这次准备熬到几点呀诸如此类。

向南忆一步步往里走,每一步都踩在过去的回忆上,每一帧都是顾韵的影子。

经过顾家大门时,赫然发现院门竟然开了一条缝,里面漏出点点细小的杂音。

他脚步顿住,揣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曲拢。

下一秒,一个灰扑扑的肉团蹭了出来,后腿拖着块大石膏,形容狼狈又滑稽。

院门豁然大开,露出了顾韵的身影。

月夜下,两人都好似被针戳了一样的愣在当场,心里各自升起一个疑问:他(她)怎么会在这?

地上的肉团还在张皇失措的乱蹭,伴着可怜兮兮的呜咽,惨的一塌糊涂。

顾韵上去拎住它后脖子提起来,又抬头看静立的向南忆,视线一触即开。

相对无言,居然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

“你把它放门口了?”还是向南忆先打破的沉默,语气冷冷淡淡,没话找话的样子。

顾韵顺着杆子往下爬:“在给它找箱子搭狗窝,放门边上了。”

“狗太小了,深夜气温低,容易感冒。”向南忆又看向顾韵,“我建议你把它放屋子里。”

顾韵低头看了眼被粗暴提着,缩着头,四脚朝外,尾巴尖搭在肚子上,一动不动的狗子,惊讶的说:“狗还能感冒的?”

“你当它是死的?”

“……”顾韵换了只手提,干笑了下,“那行,我给它放屋里。”

又静了几秒,顾韵后知后觉的发出邀请:“难得过来,进来坐坐?”

向南忆拒绝的干净利落:“不了,我还有事。”

他朝自家老房子投去一眼,今晚之行就差临门一脚而夭折,但好像也不觉得可惜。

又冲顾韵微一点头,就转身朝外走去。

颀长的身影如深冬里的一抹暖阳,直直的劈进这条幽深的小巷,又稍纵即逝。

顾韵抬头看天,夜幕下找不出几点闪光的星子,凉风徐徐而过,吹出几丝几缕的寂寥来。

你看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多年前还棋布星陈的夜空,都冷清了下来。

后面几天顾韵就跟这狗相依为命了,白天庸碌上班,晚上就来收拾这玩意,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让她闲下来,发现这样也不错,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快。

又一周,顾韵带它去拆了石膏,又给它洗了澡。

小土狗变得又香又干净,稍微养眼了一些。

给它打针的医生路过,伸手戳了下它的脑袋,玩笑了句:“呦,变小帅哥了哦。”

地上蹲着一只刚美完容的公博美,白色的狗毛蓬松的跟棉花糖一样,包裹着整个狗身,是个移动棉花糖,闻言汪了两声,随后被它主人踹了一脚。

前台小姑娘说:“它有名字了吗?我给它做登记。”

“土豆。”顾韵摸着它软滑的狗毛,“长得像土豆,就叫土豆了,省事。”

对方冲她笑了下,对于狗名来的如此粗暴并不发表意见。

这天顾韵并没有见到向南忆,那间办公室亮着灯,但空空荡荡。

顾韵想问,可看着正在认真输资料的小姑娘,最后还是作罢。

过好自己眼下的生活再说吧,一个已婚妇女,家庭纷乱还没理清,瞎掺和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过去的人一个都不碰见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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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城近几年发展非常快,大片工业区拔地而起,众多企业项目入驻,厂房一排连着一排的建着,重工车大蜗牛一样在这斑驳的土地上来回移动。

陈牧在尘土飞扬的路牙子旁停了车,下来时正巧一辆水泥车经过,顿时吃了一嘴的灰。

他“呸”了两声,抬头看大门里还在打地基的未来厂房:“阿忆,我他妈要在这破烂地上待多久?”

向南忆甩上副驾驶的门:“少说半年总要的。”

“完犊子了,我还打算今年生儿子的,这半年下去,别说儿子,我连老婆都抱不到了。你也知道我老婆那个人的脾气,我这生怕距离一远,时间一久,再回去的时候就不让我上床了。”他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眉头深锁抽了一根出来点上,开始在那当吐烟机器。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日头高照,工地器械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有种特别干燥的味道。

向南忆没理他那没脑子的话,只说:“来接应的人呢?说好的是不是十点?”

陈牧“嗯”了声,索然无味的又抽了两口便掐了,掏出手机给人去电话。

几分钟后,里面遥遥出来一个人,中等身材,鼻梁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人微胖,皮肤略黑,穿着夹克西裤和皮鞋,颠颠的跑了过来。

“陈总不好意思,里面忙了下就没注意到时间。”他点头哈腰,又对着向南忆叫了声:“向总,您也来了。”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才刚开始呢,还没到辛苦的时候。”

陈牧说:“进去看看吧,领导要求视察工地,走一遭是必要的,就是我们也不过门外汉,里面道道不知一二,老石啊,你多提点。”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什么都不懂,就是走个过场,你赶紧自个主动交代。

石广宇心里默默下了一把老汗,嘴上说:“不敢不敢。”

溪城这一块的厂区占地颇广,这会不过是基建,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到处是磕磕巴巴的泥土石块。

陈牧装模作样的在最前头晃悠了一个来回,就一挥手去了东边的那排活动板房。

上下两层都是临时办公室,工地住宿则又在另一边。

陈牧一知半解的听石广宇在那汇报工作,又随手翻了翻摊在桌上的图纸,呆了十几分钟后和向南忆离开了工地。

他们还要找这段时间的临时办公地,拓宽在溪城的业务,为未来打基础。

陈牧这太子爷以往吃喝玩乐热闹惯了,一个劲往闹市区闯,向南忆看着窗外逐渐显现的林立大厦开口说:“去近郊。”

“近郊多没意思,吃个饭都找不到像样的餐馆,我们去市中心。”

“市区开车太麻烦,不方便。”

陈牧说:“又不让你开车,怕什么。”

向南忆扭头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陈牧目光扫到他的左手,回过味来,连忙讪笑了一下:“好好好,近郊就近郊,近郊空气好。”

方向盘顿时一转,没骨气的往近郊跑了。

从选址到添加办公设备再到人员调动配备,一共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在溪城的临时办公地落成了。

那天大伙特意去吃了顿饭,是中饭,地点在市中心。

楼下是熙攘的步行街,沿街是各种商铺店面,在往前些是个不大的广场,有一排很有风格的装饰墙,周边影楼时常来这取景。

向南忆站在窗口朝那个方向看着,过往行人虽然略有模糊,但还算能看清。

装饰墙下站着一男一女,没有在摆拍,似乎在争执,男人看起来情绪很激烈,衬的站在他对面的女人冷静的有点过分。

“阿忆,入席啦!”陈牧这时靠过来,往他肩上拍了一下。

向南忆转头看他:“人到齐了?”

“快了,就在下面停车了,我们先去。”

“再等等吧,到齐了再进。”

“哪那么矫情啊,我都饿死了,今天早饭都没吃,走走走。”陈牧直接扒着他的肩头往里走。

向南忆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