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舜陵县的马车上,苏氏说:“那天喜平安丹如此见效,如果可以广开药炉,各个药房都能买到,就跟那清凉油、行军散一般……那就真的是造福百姓了。”
昨儿个一整天,苏氏和叶斐然那是哑巴对着锯嘴葫芦——愣是没个声儿。今儿个,苏氏憋不住了,主动跟女儿说话。
叶斐然说:“那药炼制倒是不难,不过也就是雪莲、当归、益母草等数十种养血暖宫,佐益精血的药材,配上那虞郡产的二十年陈黄酒,以营山老驴阿胶托底,熬制揉打,生晒一百零八天,制成蜜丸。但这东西既出自回春堂,成本就低不了,再怎么着半卖半送,也得五钱银子一丸。这还只是救命临急吃的那一丸。经过难产的产妇,是大伤元气的,需要仔细调理才能要下一胎,如果想要彻底调理好产妇,还得整个月子每天一丸的精心伺候着。寻常人家,哪儿有这个钱吃去?”
苏氏连连点头,说:“最是庄稼人的女人生孩子凶险,偏偏最需要这天喜平安丹的……一年到头,也就挣个五六两银子就很不错了。哪儿为了伺候个产妇花这么多钱?也是我们做女人的命苦。”
“反正,慢慢想办法吧。”叶斐然说,“总有一天我会想法子,让寻常百姓人家也能用得起这天喜平安丹的。”
苏氏说:“二丫,这件事要真做成了,就是大功德一件了!”
可巧车把式在外头吆喝一声:“舜陵城到了。”
天下大乱初平,这舜陵县县城里,也是来了一位新走马上任的县太爷。把个街道巷尾,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在县城的一河两岸,定点建了粥棚,不说立筷子不倒的稠粥给管饱,那稀不留秋的汤底里也有杂粮野菜,怎么也能对付个半饱。
至于墙角巷背那些时不时还能混进个把无名倒尸的,已将近屋檐高的垃圾山,也被清理了出去,在城郊挖了个大坑,一把火烧了。那黑烟直冲云霄,整烧了一天一夜,好悬没有让左近桂林府的府尹请动了兵符派兵过来支援!
——为啥?
——疑心这边又有反贼,烧狼烟嘛!
进出城的巡查,也严谨了许多。
车门帘子被打开,一张黝黑小胡子正方脸瞧进来,看到是两名平民打扮的女子,并无异常,关上帘子和气道:“进去吧!”
车子再走动进城的当口,叶斐然丢了个小荷包到后面,不偏不倚,落入那守城卒什长怀里。
苏氏说:“那小荷包里装了是个银锭子,每个一分。可是便宜了他了。”
“无妨,小财不舍大财不进哈。”叶斐然打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打量舜陵县景色,“这也才大半个月不见,就变了样儿。这人啊,真的就跟野草似的。但凡有口气儿活下来,给一口饱饭吃,转眼就能蓬蓬勃勃的,把自己日子过红火了。”
满打满算,她和成甯离开这县城进了山,也就二十来天的功夫。可是之前多少还有点凋敝的县城,如今眼见着兴旺,走在路上的行人衣衫仍旧褴褛,皮色黄瘦,但说不上哪儿,就是有股精气神不一样了。
在布市口的三岔路上,黑压压聚拢了好多人,叶斐然一见,高兴地喊:“娘,也该我们得着。今儿赶上了赶集日。我们到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物儿。”
在离三岔路一百来步远的地方,母女两个下了车,步行过去。身后自然贴身跟着影子般的薛长乐。
苏氏还没逛过舜陵县的县城呢,这会儿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啥啥新鲜。才走不到几个摊子,着实被舜陵县上苗人们生猛的摆摊玩物儿给吓着了:“二丫,这地方怎么净卖蝎子、蜘蛛和小龙?”
叶斐然才发现老娘走岔了路口,笑着把她从那些专伺候活物的摊口上拽回来,说:“那边才是卖衣服首饰头面的地方。”
那太阳底下明晃晃的苗银首饰,精致细巧的绣片,顿时就把苏氏吸引得挪不开脚步。
金银上头也就罢了,唯独对那些苗绣,苏氏爱不释手:“这绣工好别致,和我们汉人完全不一样。怎么做的?”
叶斐然说:“苗女擅刺绣。听说,好多苗人女孩儿,从懂事起就给自己筹备嫁衣。苗绣的布料一般以蓝黑二色做底子,才好衬托出花儿来。绣的图案也跟我们汉人不一样。因他们生活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敬天法祖,效法自然,用的蝴蝶、飞鸟、鲜花等吉祥漂亮的生灵入绣,端的是隆重无比。”
“那这个就是她们的嫁衣?这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把自己的嫁衣拿出来集市上摆卖吧?”
“……娘,我是说筹备嫁衣,又没说只做嫁衣。这是专门做来的给有钱人家挂在家里装饰的绣片儿。但凡跟人做生意吧,最好的主顾,莫过于三类,官家、豪门、偏门大佬。这三类人手里有银子,场面也过得,会为了一片好场子狗脑子打出猪脑子来,却断不能为难了些小生意人。加上喜排场……就爱为了某个心头好,一掷千金。所以,这些卖绣片儿的,也就打了个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的主意。”
叶斐然依样画葫芦地,把从成甯处学到的话儿说出来,只唬得苏氏一愣一愣的,听得眼神发直:“乖乖,女儿,你哪儿知晓那么多门道——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你既说得如此玄乎,她们能卖一副绣片给我们不?”
苏氏平生最喜欢刺绣,看到那些绣片,就有些走不动道。
叶斐然说:“娘要是喜欢的话,我就去盘道一番。”
她走到了那苗绣摊子前面。
在那闹哄哄的集市上,这苗绣摊子也算是出挑的了。
一块白底蓝碎花布,应是蜡染的,托底。上面一片一片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色绣片,卖绣片的苗姨身后,还有挂着两套苗裙,拾掇得很是整齐。
看见有主顾上门,那位苗姨热情地招揽道:“小娘子,来看看。我这儿的绣片一两银子一张,童叟无欺。”
敢开这价格,在旁边动辄只能按铜子儿算的杂货衬托下,叶斐然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热闹的集市上,独独这个摊子无人问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