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孩的嘲笑声里?,任雨生吃掉了剩下半根酱萝卜干。
他咬得嘎吱响,故意恐吓吴乐乐。
吴乐乐却不怕他,知道小?姨夫和小?姨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凶,但人特别好说话。
还是程三月捞了一把吴乐乐:“乐乐,专心?吃饭!”
“好哦。”吴乐乐被大魔王制服。
桌子上的“我妈不会”也终于停歇。
吃过饭。
孙美?淑对?任雨生和程小?芳道:“衣服做好了,你们来试试。”
在西河村,能给新人攒够布票做两件新衣,就是顶好的结婚待遇了。这回的衣服,就是做了让结婚当天穿得体?体?面面的,有个好兆头。
任雨生这才惊觉——天啊,快到他结婚的日子了!
两人跟着孙美?淑去试衣服,家里?人也跟上。
试穿新衣服也少?见,是桩新鲜事。还可?以想想,回头自己做衣服的时候要做件什么样的。一般只限于想想。
进了房间,孙美?淑拿出两套新衣服。
两套新衣服并不是红色的,而是舒适日常的蓝色面料,更加耐脏。以后要是破了,打补丁也更不容易看出来。
男款样式简单,类似精神的中?山装版型。
任雨生穿到身上,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一截,好像同着衣服一般换了个人。可?见人靠衣装,这话不假。
程老太夸道:“是个俊小?伙!”
程老爷子抿抿嘴,看了满脸激动的老太太一眼,笑着开口:“小?伙子嘛,腰背挺直,都精神。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村里?头数得上的俊小?伙!”
“呸。”程老太轻啐他一口,揭穿了老爷子,“你现在算是好看多了,年轻时候才丑咧。”
老爷子不服气?:“那你就看上我丑了?”
“我看上你干活能干,又听话。”程老太实在道,“好看有什么用,要有本事。不过、像雨生这样又好看又有本事就更好了!”
程老爷子:“……你就是嫌我不好看呗。”
前天把钱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被逗乐:“好看,你最好看,行了吧?”
任雨生感觉仿佛吃了第二顿,突然有点撑。
他转过身,看见程小?芳也套上了新衣服。
两人的衣服差不多的款式,但细节处理不同,例如收腰,就让衣服的感觉完全不同了,沉稳的味道变淡,显得人窈窕不掩俏丽。
孙美?淑帮着程小?芳整理衣领,满脸温柔地道:“好看,小?芳穿上,比我想的还好看!”
程小?芳抬头,撞进盯着她看的任雨生的眼里?。
两人互相?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但目光又焦灼着。
程三月干脆推上一把:“站一块让我们看看!看看够不够搭。”
站在一块,任雨生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仿佛好像已经到了二十六当天,身上紧张的压力和期待共存,令他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程小?芳同样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推她一把的程三月腰窝,惹得程三月赶紧躲。
孙美?淑看着大家笑,然后拉着二人仔细看了一圈,看衣服哪里?需要改改。
试完衣服,又脱了下来。
各人也散去忙各人的事,吴乐乐跟着任雨生和程德胜跑了,想去地里?玩。
屋子里?只留下程三月和改衣服的孙美?淑。
孙美?淑坐在窗边,手里?穿着针线。
第一下没穿过去,她便捻了捻线头,准备再穿一次。
程三月突然开口:“妈,我要不要先?带着乐乐,回县城住一阵儿?”
依照西河村的习俗,结婚是大喜,像程三月这样离婚的、或是丧偶、亲人白事、家人突得严重伤病等,都不适合参加别人的婚礼,会被认为晦气?不够吉利。
像是任老三被丢回猪棚,起初也是晦气?的说法。
孙美?淑面上先?闪过一丝讶色,然后手上稳稳当当地穿过针线。
“不用不用。”她脸上带着笑道,“我同小?芳说过了,她跟雨生都不介意这个。”
“快过年了,这会儿回去,你那边过年就太冷清了。”
程三月有些疑虑:“可?是……”
孙美?淑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回答道:“你爷爷他们也喜欢乐乐。”
吴乐乐嘴巴甜,又喜欢笑,还被程三月教得听话、懂事。
谁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呢?反正孙美?淑是喜欢得不行。
当然,估计程德胜和老太太更喜欢吴乐乐是个男娃。
程三月手指扣了一下凳子边缘:“那我可?就住下来了,把前头没住到的都住回来!”
孙美?淑笑笑,一边忙着,想起来又问:“回头学校开学了,你是不是也要去上班啊?乐乐是带着,还是放家里?,你想好了吗?”
程三月道:“我自己带着吧,把他塞到小?学去。”
“这么小?就上学?!”吴乐乐过了年也就过了四?岁一点。
“我教了他点课本上的东西,学得挺快的。”
程三月感觉自己随着年龄增长,那种学习上的轻松感已经褪去。但她的孩子却有了,就像是从她哪儿继承到了。
***
除了新衣服,结婚需要准备的东西也挺多。
好吧,主要是任雨生觉得需要很多东西。
在程小?芳眼里?,他就像个“骤然暴富”的孩子,见什么都想往家里?搬一个。
还是程小?芳认为有些东西没必要,说了他两回,任雨生才有意识地去控制自己因为紧张而旺盛起来的购物欲。
回过头来,任雨生才发现自己这是轻微的婚前恐惧表现,他又担心?自己做不好了。
他想了想,转头又将大土豆折腾成土豆条和土豆片,特制了蘸料酱,去电影院“上班。
有了事情做,任雨生紧张的症状不药而愈。
结果又被赵虎“盯”上了。赵虎磨着任雨生,想让他教新的,再挣一波钱。
任雨生不太乐意,而且他最近懒得忙别的,就道:“什么都教别人,我拿什么吃饭啊。”
赵虎赖在他摊位旁不走,弄了块砖头垫着屁股坐下,看着和坐在地上似的。
“就这个,教完这个就行!”赵虎道,“你教我的人这个,我给你弄点好东西,行不行?”
赵虎语气?神神秘秘,“好东西”三个字,勾起任雨生的好奇心?。
任雨生问道:“能是什么好东西啊?”
“工业券?”
“一百张?”一百张够任雨生买几个锅。
可?是这玩意儿最难弄,哪来的一百张哦。赵虎道:“哪有那么多,二十张吧?”
任雨生道:“那还不够我买口锅。”
“虎哥,我马上结婚了,上午就是出来散心?的。”任雨生实话实说,“我下午回去还有事,最近忙得很,真没空。”
而且土豆条和土豆片适合用大点的土豆,不像是小?土豆,村里?人嫌弃麻烦,是最后会被放弃的多余品,收购原材料好弄得多。
赵虎不愿放弃:“那回头成吗?我觉得这个比前头那个好,冷了也不影响味道,可?以放得更久。”
“要是可?以像米花厂那个泡泡米花一样,放挺久不影响口感味道,打上包装往外卖就好了。”赵虎有些羡慕人家的“大生意”。
任雨生心?说:薯片、薯条也能放啊。
但是那个东西得研究很多细节,还得弄机器,也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而且现在弄起来,显得他也太“先?知”了。
倒是可?以列为以后的重点发展项目。
任雨生转移话题:“虎哥,你想着挣那么多钱干嘛?”
“干嘛啊?”赵虎看着马路上,“我想出国去学音乐,见识见识,可?是我妈不给我钱,只能自己想办法挣了。”
听赵虎这口气?,阿姨是个有钱人。
任雨生开玩笑道:“找你爸吹枕头风呗!”
赵虎面色号无?异常,口气?随意道:“我爸死了。”
任雨生刚想道歉,一只军绿色的皮靴伸进他视野,给了赵虎小?腿肚一下。
“说什么鬼话!”
任雨生抬头看,是胡高义与?之?称兄道弟的王队。
这位王队的确好口吃的,那回之?后经常来任雨生这儿,还催着他想些新的吃的。
但是没想到,王队和赵虎认识。
从王队的话里?,任雨生也听出来——赵虎的爸爸应当还活着。
任雨生打招呼:“王队好,你来点儿?”
王队尚未答话,赵虎就很嚣张地开口:“一个死人吃什么,浪费粮食!”
任雨生:???
王队等于死人?岂不就是,王队是你爸?
等等,任雨生想起胡高义对?王队的介绍——一生为公?,至今单身。
这是我虽然有了儿子,但只要我还没结婚,我就还是单身?
王队眉头皱得厉害,抬头纹都皱出来了。
肉眼可?见,王队强压了压,才压制住心?头怒气?,对?任雨生道:“来一份酸辣酱的。”
“好。”
任雨生不敢乱插这么刺激的话题,低头干活,就是耳朵忍不住支棱起来,恰恰这个新奇的瓜。
人来人往的,就是故事多。
赵虎坐在地上,瞪着高大英武的男人,满脸不爽。
王队看了眼地上的赵虎,边给钱,边对?任雨生道:“这小?子要是无?理取闹,你别理他,有事可?以找我。”
赵虎回以冷哼。
任雨生收下钱,给土豆片上刷好一份酸辣酱,将签儿递出去:“王队,好了。”
王队拿好签子,还是忍不住对?赵虎说了句:“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
“我就爱坐地上。”
沟通不善,王队太阳穴胀了起来,满脸“头疼”地离开。
他人走了,赵虎反倒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真是管得宽……”
任雨生笑着看他:“你挺听话的嘛。”
赵虎有点不好意思,别扭道:“我这是觉得地上凉了。”
赵虎看任雨生一眼:“你怎么不问两句?劝劝我什么的?”可?想而知,这样的经历赵虎有多熟练。
“是你自己的事,你这个态度肯定有原因。”任雨生表示理解。
“你真好。”赵虎突然就很感动,然后他又掏出了本子,一屁股坐回去写歌。
任雨生差点笑出声,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失。
努力享受生活吧!
等到卖完了东西,任雨生跟赵虎道:“虎哥,中?午了,我先?回去了啊。”
赵虎抓抓头发:“快走快走,二十六见!我给你准备惊喜!”
任雨生挑上担子,迈步归家。
沿十字街往清水河的桥走,过了桥,出城墙,而后便是宽阔平坦的黄土路。
上完挣钱,下午帮忙。
村里?老辈们预料的雪一直未降落,这一年的二十六号,在一个北风呼呼的阴天到来了。
程四?花本来跟姐妹们在小?妹屋子里?说话,结果被丈夫卢英卫拉了出去。
躲在老丈人家柚子树底下,卢英卫小?声道:“四?花,你跟你小?妹说了吗?让妹夫挣钱带带我们啊!他的手艺都能教那些混子,怎么不能教教我这个姐夫。”
卢英卫就是程德胜眼里?那个滑头的,心?思挺多。这还没和任雨生熟上呢,就有了共同富裕的想法。
程四?花看他一眼:“你着急什么,雨生根本没把料粉给那些人,现在还挣着别人的钱呢!”
“这样啊?”卢英卫在程四?花脸上啵一个,“那我们可?不一样,这连襟多亲近。可?就靠你了啊,加把劲。”
屋子里?。
孙美?淑给换了新衣服的程小?芳别好头发,插上一朵她做的红色绢花:“好了好了。”
程三月着急地问:“大姐,几点了?到点了吗?”
程大红看一眼婉上的手表:“现在才三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呢!”
“那也快了。我去前头问问爸他们好了吗?”赶回来的程四?花插了句话。
那头从头沉默到尾的程二心?拉了拉小?妹的袖子:“鞋。”
孙美?淑低头一看:“还是二心?仔细,换把鞋换上,都忙晕头了。”
于是又闹哄哄地换鞋。
程小?芳头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忙的,还是纯粹的紧张。
她满脑子就一句话——这就要结婚了?
另一边。
任雨生早换上了衣服,他剃了新头发,一身清爽地在屋子里?往外张望。
“怎么还没来?我感觉我都等好久了。”
任多丰和程建中?笑得半死。
程建中?媳妇直接笑他:“雨生啊,你就这么恨嫁?至于那么着急吗?”
任雨生看看外头:“这不是天都要黑了?”
任爱党解释:“这是阴了天,不是晚了。”
任雨生有些亢奋地道:“我真感觉我等好久了。”
他看向堂屋外头。
整齐的院子里?有些空,播种晚了的青菜才长出了一小?截,一角的桃树像是个庞然大物。为了喜庆,桃树上也被贴了两个喜字,丑模丑样,看着怪好笑。
任雨生刚笑了下,不远处响起了欢快的唢呐锣鼓声。
程家的门口,胡高义亮起嗓门:“出去接新郎咯!”
“接新郎咯!”吴乐乐提着个贴了大红喜字的篮子,小?跑着走在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