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九八三

X省西河村,天色微亮。

下了一夜的大雨,空气里应当有股泥土的清香和芬芳。

但任雨生根本闻不到!

他现在发着烧,整个人浑浑噩噩,浑身上下唯一知觉明显的是他的肚子——饿。

快给他饿疯了。

他穿越的这人不知道饿了多久,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昨夜,任雨生穿越过来,瑟瑟发抖地抱着发霉的烂被子,听着滂沱大雨,淋着猪棚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发现自己可以秒杀某乎的牛人回答了。

——谢邀,刚下穿越者号飞机,人在八三年的猪棚。

没错,任雨生穿越到了只在他印象中的,艰苦的过去岁月,一九八三年,冬。

他穿越的这名青年名叫任老三,是老任家的三儿子。上面一哥一姐,下面一弟一妹,俗称的中不溜秋。

从小到大,任家的五个娃里面就属任老三干的活多,吃的饭少。

任老三跟村里男人比起来很高,但瘦得厉害,只脸上还有形,估计摸一把屁|股都得嫌弃咯手。在这样的年代,那绝对是干的比吃的多多了,当牛做马一般的存在。

任老三是个老实孩子,家里叫干活,也就老实听话。

等到大了些,刚知道不高兴,又“意外”听到了实话——他不是任大顺亲生的。

任老三的亲爸是任大顺当兵牺牲的弟弟,任红军。

原来任老三有过一个美好完整的家庭,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本也该被宠着长大、整天笑得开怀,成长为像任红军一样高大英武的男人。

但一切因为任红军的牺牲发生了改变。

任红军牺牲后,任老三柔弱的母亲邓秋巧很快改了嫁。任大顺站了出来,接过弟弟的抚恤金,以及两岁的任老三。

任大顺当时拍着胸脯保证,他会把任老三当自己亲儿子,所以任老三才成了“老三”。

但不是自己的孩子,终归不是自己的。任大顺和他老婆一家子,也不是那种人,能真的将任老三当作自家亲生的孩子,这点从任老三从小到大的待遇上就看得出来。

而且随着时间发展,因为任老三老实、怎么揉捏都表现得毫无反抗,情况愈演愈烈。

好比这回,任老三因为腿上伤口没处理,导致发炎引起发烧,最终在极度的饥饿中不治身亡。

可令人气愤的是,老任家明明很有钱!

老任家刚刚才推到了旧屋,建了新的砖瓦房,村里头几份的阔气。

建屋子的过程,从烧砖起胚、到打地基、起屋子盖顶,每个步骤任老三都是最下力气的那个。

但是屋子一建好,刚好要搬家,任老三被疯牛撞伤了腿。结果老任家人嫌弃他晦气,就把烧得糊里糊涂的任老三丢在老屋子旁边的猪棚里,不管吃也不管喝。

两天后,任老三就换成了现在的任雨生。

眼下饿得快疯了的任雨生欲哭都不用泪,他脸上还留着溅起来的雨水,更别提还有任老三那糟糕无比的记忆。

“咕噜——”

肚子又发出要命的催促声。

任雨生脑中适时飘过他刚刚剪辑完的麻辣小龙虾视频,整个人馋到嘴边塞只拖鞋都能啃两口的地步。

在现代,任雨生是个厨师转行成功的美食博主,因为人帅声音好听,发布的美食视频实用又有美感,全网粉丝超两千万,算得上是年纪轻轻的成功人士。

他在现代的最后一天,刚剪完一期麻辣小龙虾的视频,准备回晋江孤儿院过年。谁知在孤儿院门口,发现有辆车开得飞起,差点撞到路过的小孩。

任雨生下意识就去救人,然后……也牺牲了,像那些他带给孩子们的小龙虾,变红了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

话说回来,虽然任雨生是孤儿院长大的,但孤儿院也没这么苦过啊!

腿受伤、发烧、饿得要死……

不行,再这么下去不再病死一回,也要饿死了。任雨生咬咬牙,开始挪动自己。

任老三的情况真的很差,以至于任雨生连挪动都很艰难。站和走,那是做梦。

任雨生是滚下床的,被子垫了一下。

掉下去后,他的脸对着一只“拖鞋”般的布鞋,脚趾头部分都烂穿了。

任雨生低骂了一声,也几乎不可听闻。

离开了床,任雨生感觉身上更冷了。

如果不是感觉喊救命都喊不出来,加上感觉自己实在不行了,任雨生也不会选择冒险。

任雨生狼狈地拖着伤腿,朝几米外却又仿佛远在天外的门口爬去。

脑子晕得要命,但歇歇停停,最终任雨生还是靠着意志力爬到了门口。

冬日晦暗的清晨。

刚停不久的雨又丝丝缕缕地下了起来,天气阴冷,整个村庄像一副墨色的画。

程小芳挑着两桶水,打老任家的老屋子前走过,一瞧愈发黑下来的天色,准备加快步伐。

这时,一只皲裂的大手,突然从门里伸了出来,拽住她的裤脚!

任雨生费力地抬起头,努力看向自己抓住的麻花辫姑娘,在昏倒前求救。

“救、救命!”

任雨生只虚弱地喊了这一声,头就垂了下去,将吓得不轻的程小芳又惊了一跳。

程小芳急忙放下水桶,蹲下来查看任老三的情况。

程小芳家就住在不远处,她知道任老三被牛撞伤了,但老任家建了新房搬走,她还以为任老三是在新屋那边养伤呢。

万万没想到,任老三竟然被丢在猪棚里!

“喂、喂!任三哥,你醒醒啊!”

摇晃了人两下,毫无动静。

再看任老三的脸,红得要命却透着一种灰败。

程小芳伸手抓住的青年手腕,触感也冰得吓人。她知道任老三怕是不好了!

程小芳把任老三拖起来,想扛到自己背上。

发现这人高得要命,她背起来,怕不是得脚拖地,实在不好走动。

“还好我有力气!”程小芳咬牙将任雨生横扛到肩上,屁股朝前,脑袋朝后的姿势。

她的手则牢牢抓着任雨生的腿,将人稳在她不宽的肩头。

姿势很别扭,全靠程小芳天生巨力。

也因为这个姿势实在不方便,程小芳选择先把人扛到了附近的自己家。

程小芳用脚推开院门,走进院子大声喊道:“妈!”

“怎么了?”

孙美淑从左边的屋里出来,一手鞋垫一手针,手上还正拿着针在头发上磨着。

一瞧见女儿扛了个人进来,孙美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孙美淑转身,将手上的针丢进针线篓子里,拉起床上正在抽卷烟的自家男人。

“德胜,小芳扛了个人回来,好像不好,你快看看!”

“怎么回事……”

程德胜奇怪归奇怪,一下掐灭烟,屁股咻地挪到床边,动作极快地踩上鞋就往外走。

程小芳扛着人,往空下来的她屋隔壁走。程德胜出来时,她已经到了门口。

孙美淑开门,程德胜上前来搭手,问道:“这谁啊?”

“任家的任三哥,他在他家老屋猪棚里。我打那儿挑水过,他爬出来抓着我裤腿喊救命。”

程小芳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然后安排道:“妈,你去喊赵医生过来!”

“唉,好!”

孙美淑性子弱,一向“听话”,当下也觉得人命危急,跑着就出门了。

程小芳刚刚好一米六的个头,程德胜比女儿高一点儿,父女两折腾了一下才把任老三放平。

刚把人放下去,程德胜看看自己满手的泥巴,砸吧着嘴嫌弃:“这脏的,是泥里滚出来的吧?”

程小芳皱着眉。

她可不只是手脏,一身衣裳也脏了。

不过衣裳总归是小事,程小芳都没注意自己身上。她道:“爸,我去端点热水来,你给他擦擦吧。”

“唉,你揽这事儿干嘛?”程德胜不满,“还得我伺候他。这是老任家的人,丢老任家去!”

程德胜跟任家的当家男人任大顺不合,自然也就瞧不上老任家的小子。

而且老婆听小女儿的话跑去喊医生,让程德胜想起来——看病是要花钱的!

钱怎么能花在老任家人身上,他自家都舍不得花呢。

程小芳看她爸一眼:“爸,你不想帮忙就算了。去叫村支书和老任家的人过来吧,别回头在咱家出了事,老任家肯定要找你赔钱。”

“那、那你还把人带回家!你们这些赔钱货,尽晓得干这些赔钱事!”

程德胜跳脚,不用程小芳催,就飞毛腿似的冲了出门,找村支书和任家人去了。

被亲爸骂了赔钱货,程小芳也不在意,转身去厨房端热水。

装了热水来,程小芳先拿她爷掉得快没了棉的旧毛巾,把任老三露在外头的手、脸和脚擦了擦,然后扒光任老三上身、再拿对方衣服盖了,一扯就齐活。

昏迷中的任雨生就感觉身上一凉。

但随着身体被沉而暖的东西覆盖住,任雨生忘了突如其来的凉意,本能地从唇间呢喃出声:“饿……”

他的意识并未清醒,只是喊了一句就重新昏死过去。

不过这倒是叫程小芳心间一颤,怜悯地想:这任三哥也太可怜了。

她叹气一声:“还好我家今天水用得差不多了,不然那里都没人过……”

如果没人从那里过,没人发现任老三,说不得任老三会就此丧命。

很快,赵医生和村支书胡高义、以及任大顺都冒着小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