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那流苏,正坐在马车边缘,一只红酥手轻撩着车帘,媚笑莹然的朝那妖异之人望了望,修长的桃花眼内,攒满了羞涩与温柔。
长月立在车边,伸手朝她而去。
她却并未立即将手放置她手上,反倒是垂眸朝长月望来,因离得近,长月清晰见得她瞳孔内瞬间滑过了半分得意与鄙夷,但却在长月眉头微蹙,仔细朝她凝望间,她已是收敛住了神色,朝长月笑得温柔,善解人意的道:“有劳扶玉姑娘了。”
这女人啊,浑身上下皆是一场戏,惺惺作态,与宫中那些争风吃醋的嫔妃无疑。
想来也是,风尘之地的女子,有岂会是等闲之辈,只不过,就是不知若那妖异之人将这流苏带回灵御宫,凭这流苏的脑子,可否斗得过灵御宫花瑟那尊大佛。
此番心思,迅速在心底滑过。
仅是片刻,长月朝流苏淡然回话,“流苏姑娘客气了。”嗓音一落,仅是见她柔媚笑着,却是依旧不伸手朝她的手搭来,似是还有话说。
长月则是心头一冷,在那妖异之人面前受辱,她奈他不得,但这流苏若也要欺辱于她,她自是没这闲心承受。
“流苏姑娘下车吧,莫让我家公子久等。”未待流苏言话,长月已平寂出声,嗓音未落,她便已是干脆的伸手略微强行的朝流苏的手拉去,而后稍稍用力,将她半拉半扶的‘请’下了马车。
流苏本是要挣扎,但手劲并无长月大,是以倒是受制于长月,被她略微轻松的弄了下来。
待在地面站稳,流苏面上的温柔媚笑当即有些挂不住了,她修长的桃花眼内骤然滑过半分复杂与怒意,长月却仅是扫她一眼,便垂眸下来,淡道:“我家公子正等着姑娘,望姑娘过去。”
一腔怒意,结结实实的碰在了长月这颗软钉子上,流苏恼怒得难以排遣,但迫于人前,心有顾忌,便强行按捺了下去,并未发作。
她仅是略微僵硬的朝长月微微一笑,柔道:“流苏多谢扶玉姑娘提醒。”说着,却是转眸朝不远处的妖异之人望去,犹如变戏法般笑得灿然,微挑着嗓子继续道:“公子,流苏身上,正好有祛斑消肿的药膏,流苏见这扶玉姑娘面容红胀,似是什么过敏而为,不如,流苏赠药给扶玉姑娘,让扶玉姑娘涂抹一番,看看能否消肿,可好?”
她嗓音柔媚得紧,本是在言话,奈何这语气却像是在撒娇。
显然,那妖异之人正是吃她这套,勾唇笑得邪肆魅惑,薄唇一启,笑道:“扶玉美人儿这般心善,本宫倒是喜欢。只是,扶玉本为婢子,微不足道,本宫倒是不舍流苏美人儿将自己的药膏赠予她呢。”
扶玉面上的娇羞之色越发深了几分,“扶玉姑娘虽是婢,但对流苏却是极好。流苏赠药予她,也是应该。”
“既是流苏美人儿这般善解人意,本宫若是再阻拦,倒显得不仁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意味深长的朝长月出了声,“扶玉,还不朝流苏美人儿道谢。”
这二人一来二去,无疑是将长月当成了透明。
那言语中的鄙夷与轻视,也让长月心下冷冽丛生。
她抬眸,冷眼朝那妖异之人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扶玉落去,淡漠无温的道:“多谢。”
短短二字,无温无情,反倒是夹杂了几分强势与威胁。
她本是金枝玉叶,出身高贵,纵是以前嫌少发怒,但言语间的威仪感也是能自然流露,惹人生怯。
流苏怔了一下,似是未料长月一介婢子竟有这等威仪风范,但也仅是片刻,她便一笑而过,未再注重,仅是媚笑道:“扶玉姑娘不必客气。”
嗓音一落,她慢腾腾伸手,在袖中掏了片刻,随即掏出一直褐色瓷瓶朝长月递来。
长月淡漠伸手去接,待瓷瓶落于掌心,却觉这瓷瓶冷凉如霜。
“这是玉清膏,有舒筋消肿之效。扶玉姑娘若是每晚用这玉清膏敷脸,几日后,面上的红肿应该便能消却了。”流苏出了声。
长月淡漠点头,并未言话。
正这时,不远处那妖异之人懒散出了声,“流苏美人儿倒是心地善良,比之醉仙楼的头牌明月,更显善解人意。本宫倒是听说,大昭京都各大风月楼子每年便有一度花魁大选,不知你们醉仙楼重新甄选花魁的日子是何时?”
流苏神色蓦地一动,面上笑容更是灿然魅惑,那双修长的桃花眼,都快弯成了一条线。
她迈着莲步,身姿婀娜的朝那妖异之人缓缓行去,待站定在那妖异之人面前,那一身雪白的男子却是突然伸了手,如邪如痞的伸手揽她入怀,并顺势垂鼻闻了闻她的发,调笑魅道:“美人儿好香。”
流苏更是笑得灿然,整个人都全数贴在他身上,柔道:“公子怎突然提及醉仙楼筛选花魁之日了?”
妖异之人答得直白,“醉仙楼花魁明月,无论是美貌还是温柔,皆不及流苏美人儿,是以这醉仙楼的花魁,便该换人。”
流苏故作讶然,但也仅是片刻,她那双桃花眼内积攒了几许委屈,浓烈温柔得似要滴出来。
“流苏怎及明月姐姐的温柔与风情。再者,当选醉仙楼花魁,是需恩客砸银子的。明月姐姐有惠王爷撑腰,而流苏却无人扶持,是以醉仙楼花魁,自是轮不到流苏,而流苏,也不盼那位置,毕竟,流苏有自知之明,又有公子这样的恩客体恤,流苏便已知足,那花魁位置,不得也罢。”
妖异之人勾唇而笑,异色的瞳孔在她面上流转,“如此瞧来,看来那大昭惠王着实心细那明月了,甚至不惜砸重金为她夺得花魁之位,更让其不接客,安安稳稳的金屋藏娇,将那明月寄养在这醉仙楼,呵,只不过,既是这般心系明月,那惠王却又不将他那王妃休了,反倒是将心爱之人寄养在醉仙楼,倒也非男人所为。本宫倒是觉得,若那惠王将他那王妃休弃,光明正大迎明月入府,纵是轰动京都,但也是真男人之为。”
流苏愣了愣,大抵是未料这妖异之人心思竟是这般的大胆。
她默了片刻,缓道:“惠王爷的确心系明月姐姐,只是他那王妃乃当今公主,休不得。”说着,面色稍稍谨慎半许,“流苏知公子心善,确为真性情,只是惠王爷在这京都城内官大权重,公子还是谨慎言语,免得落人话柄。”
妖异之人懒散而笑,面色并未半分的变化,反倒是那双异色的瞳孔越发的笑得魅然邪肆,盎然兴味,“既是心系风月女子,又何敢不承认?本宫倒也听过那惠王名声,只不过他此举,倒也令本宫心感鄙夷呢。”
鄙夷?
流苏神色蓦地一颤,这回却是吓得不轻。
她忙道:“公子,此处人多,小心说话为妙。”
妖异之人笑笑,体贴道:“既是流苏美人儿都这般说了,本宫自然收敛。只是,美人儿还未回答你们醉仙楼甄选花魁之日是何时?”
话题再度绕了回来,流苏面上的谨慎与惊吓之色也逐渐笑却不少。
“醉仙楼每年的甄选花魁之日与各大楼子的日子一样,而今已是腊月中旬,待再过七日,便是甄选花魁之日了。且到时候,一旦各大楼子甄选出自家花魁了,依照惯例,还会将各大花魁集中在一起比试,选出整个京都城内的花魁之首。”流苏娇柔而道。
“是吗?”妖异之人兴味盎然的懒散缓问,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七日,倒也不久。待那时,本宫倒要亲自会会那惠王,看看究竟是他有本事将他心仪的明月碰上花魁之位,还是本宫有本事将流苏美人儿捧上去。”
他点名道姓的说出了流苏的名字,流苏神色顿时欣喜若狂,但又似是觉得此番狂喜的反应不妥,她忙垂眸下来,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柔柔缓道:“流苏鄙陋,岂能得公子这般赏识。”
她嗓音柔得出奇,身子越发的朝那妖异之人身上贴着。
而那妖异之人,也显然受用,搂在流苏腰间的手紧了紧,明之昭昭的在流苏额头印下一吻,邪肆张扬道:“本宫若喜欢一人,自是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所谓的金屋藏娇,藏着掖着,本宫倒是做不出来,呵。”
嗓音一落,他便搂着流苏转身往前,奈何在转身的刹那,他那双邪肆魅然的异色瞳孔,却兴味盎然的朝长月扫了一眼。
冷风浮动,凉意浮生。
长月僵立在原地,一身花衣,满面红肿,频频惹得周遭游人打量。
周遭之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虽各异,但却统一带着几许鄙夷与惊愕。
貌丑,衣丑,加之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妖异之人倒挂在树上,是以今日无疑是出了大糗,轰动一时。
只奈何,纵是周围人皆鄙夷朝她望着,长月却觉这些人的目光,并无心底萧意之那三字来得锋利。
萧意之金屋藏娇,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时,遥想曾经,纯然而喜,投入所有的精力去爱,到头老,家毁人亡,而那被她心心恋恋的人,不仅在她死时娶了反贼晏亲王的女儿,更还在风月楼子里金屋藏娇,甚至不惜重金将那风月妓子捧为花魁。
心思至此,哀凉与怒意透顶,令她呼吸都略有急促。
那妖异之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那般明之昭昭的说出来,故意让她听见,只不过他又何必以此来再度增加她对萧意之的怨恨,她对那萧意之,早就恨得透顶,恨不得杀之啖之,即便这妖异之人不这么兴味盎然的刺激她,她对萧意之也依旧恨意滔天,不会有半分的改变。
长月神色起伏不定,僵在原地不动,浑身怒意上浮,手心也逐渐用了力道,连内力溢出都浑然不知,直至手心蓦地传来一道脆响,长月这才回神,垂眸一观,才见手中那只流苏给她的瓷瓶已是碎裂,瓷片扎破了手,鲜血淋漓,而那瓶中的青色药膏,沾满了整只手,味道竟是有些难以忍受。
“扶玉姑娘,还不跟上?”正这时,不远处扬来扶渊刚毅无波的嗓音。
长月回神,冷沉沉的抬眸一望,便见扶渊正立在不远处望她。
她眉头稍稍一皱,淡然的拂去掌心的碎片,随即用身上丝帕裹住掌心,缓缓抬步朝扶渊行去,此际,心底也在不住的回荡一句话:今日之耻,以及这满心的仇恨,有朝一日,她慕容长月定全数奉还。
冷风簌簌,凉意似刀,仿佛要将脸割破。
一直出血不止的手,也不知是否是灌入了冷风,竟是莫名的疼得厉害,而这种疼痛,竟疼得钻心。
长月暗自强忍,然而即便如此,面色却是痛得苍白。
而那立在不远的扶渊,就这么一直凝着她,直至她走近,他垂眸淡道:“你手心受伤,等会儿可让宫主发觉,从而免你在画舫上煮茶。”
长月神色微动,抬眸望他,他却已是转了身,足下一动,干脆的朝那妖异之人跟去。
扶渊这人倒是冷冽,方才之言,虽明着是在提醒她,帮她,但长月着实不敢相信这人许是见她可怜,突然对她新存了善意。
身为那妖异之人的得力心腹,这扶渊与那妖异之人,自是一丘之貉。
再者,凭那妖异之人的心性,即便她掌心受伤,他也不会心软,定会让她照旧煮茶。
长月沉默着,一言不发,缓缓朝前行去,纵是掌心疼痛厉害,她也仅是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这天气也是怪异,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中,此处并未飘雪,前方偌大的湖泊,也无半分的结冰。
甚至于,此际天气也微微好转,纵是寒凉之风依旧浮荡,但空中却是出现了极淡的太阳,淡淡的阳光映照在身,虽无暖意,但也并不让人觉得冻人,反倒是观着那金色的阳光,连带心情都好了不少。
此际,湖上已是画舫云集,笙箫丝竹声悠悠回荡,交织一片。
大昭的京都城,才子佳人云集,而这大冬日里,最好的约会与赏景之地,便是租艘画舫,慢摇在这湖泊之声,更有一些附庸风雅的才子或是雅客,也喜在这湖泊的画舫上吟诗作对,或对弈比画。
不得不说,无论皇族之间怎么斗来斗去,而国之百姓,却是该玩儿则玩儿,有饭吃,有乐赏,纵是乱世当道,只要敌军不打入这大昭京都城内,这些城内百姓,仍是过着盛世太平的日子。
突然间,望着湖泊上那些悠悠摇曳着的画舫,听着那些交织而来的丝竹之音,再闻着那些娇柔轻歌的嗓音,长月心下冷沉至极,并无半分的好感。
离那反贼晏亲王登基不过短短一月,这京都城便依旧显像太平,并非是那昏庸的晏亲王治国有道,而是这些百姓,本就不关心谁主沉浮,纵是皇帝换了,只要不影响他们生活,于他们而言,自是无关紧要。
只是如此,便可惜了她父皇的满腔任意与那颗爱民如子的心,纵是鞠躬尽瘁,费尽心力的让这些百姓过上太平之日,不料一切的努力,创造出的太平昌盛,却不过是在为那晏亲王做了嫁衣。
越想,越觉心底不平。
长月略微施神,不住的往前,突然,身后扬来一道刚毅平寂的嗓音,“扶玉,停下。”
短短几日,语气刚毅无温,毫无起伏,是那扶渊的嗓音。
长月蓦地驻足,回神便见自己竟是失神走至了湖边,若非扶渊及时开口唤住她,而她再失神未觉的朝前两步,定落入这湖中了。
她眉头稍稍一皱,强行按捺心绪一番,待转眸一望,便见那妖异之人正搂着流苏立在不远处的湖边,而他们身后的湖上,却立着一艘画舫,那画舫雕栏玉柱,着实精致。
“大冬天的,扶玉美人儿是想入这湖中凫水?”正这时,突然有懒散调侃的嗓音扬来,戏谑十足。
长月目光朝那妖异之人望去,却见他依旧笑得邪肆魅惑,只是他那双修长的瞳孔,虽扬着笑,但那瞳孔深处,似有深邃与复杂之色在略微起伏。
她稍稍敛神,便挪开了视线,只道:“扶玉,只是想步至湖边看看这湖中是否有鱼罢了。”
蹩脚的借口,不过是随意而言罢了,她也不关心那妖异之人是否会信,仅是淡漠麻木的朝他的方向行去,随即便站定在扶渊身边,不说话了。
“扶玉美人儿的手怎么了?”正这时,那妖异之人再度出了声。
长月并不曾朝她抬眸望去一眼,淡道:“流苏姑娘给的瓷瓶突然碎了,伤了手。”
“喔?瓷瓶突然就碎了?”妖异之人嗓音微挑,显然是略带兴味,仿佛极为有意将这话题延续下去,意味深长的挖出长月伤手的真正缘由。
长月心下再度沉了沉,怒意郁积,却并未发作。
那瓷瓶为何会碎,这妖异之人也算是始作俑者了,若非他当时刻意提及萧意之,故作让她恼怒,她又岂会情绪起伏,控制不住的捏碎了瓷瓶,伤了手。
只是,这妖异之人明知道答案,却非得装模作样的问她,无疑是又在冷情戏弄了。
长月皱眉,并不愿回他这话,她垂眸沉默着,这时,流苏矫揉造作的出了声,“扶玉姑娘被流苏给的瓷瓶伤了手,是流苏之过。”
说着,娇柔至极的嗓音再度增了几分委屈,“流苏本是想为扶玉姑娘好,给她药膏治脸,不料却伤了姑娘。”
“流苏美人儿莫急,此事并非你之过,而是那烤制瓷瓶的伙夫有错,竟是制造出这么脆的瓷瓶,伤了本宫的婢子。”妖异之人慢悠悠的出了声。
流苏当即一怔,着实未料身旁这俊美邪肆的人竟是这般理解的,虽未怪罪她,但却奇异的怪罪起那烧制瓷瓶的人来了,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正待她怔愣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时,身边柔魅之人再度体贴入微的朝她出了声,“此处风大,流苏美人儿先入画舫内等候本宫,待本宫与扶玉交代几句,便入画舫来。”
温柔的嗓音,虽带着几分邪肆与张扬,那微微挑高的嗓音虽略有痞味,但不知为何,纵是见惯了风月场子的流苏,却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只觉身边这人,白衣胜雪,一表人才,甚至对待她也细致入微,体贴包容。
这种男子,世上少得。
她柔腻的朝他点了点头,随即朝他娇柔而笑,这才顺从的转身,上了后方湖泊上的画舫。
淡阳加身,依旧是毫无温度。
长月立在扶渊身旁,淡漠麻木,一言不发。
仅是片刻,那妖异之人再度出了声,“过来。”
短短两字,似兴味,又似调侃,但那股子的吩咐之意却是有些明显。
长月并未抬眸,犹如未觉。
身旁扶渊突然提醒,“扶玉姑娘,宫主唤你。”
终归是,避无可避了,长月这才抬眸朝那妖异之人望去,淡道:“宫主对长月有何吩咐?”
这话一出,仍僵立在原地,分毫不动。
他修长的眼角稍稍一挑,面上兴味盎然的笑浓烈了几许,却是并未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