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夜里的纸醉金迷,白日的风尘之街,处处倒是大门紧闭,无声无息。
夜里的脂粉飘香,娇笑柔腻,风尘糜醉知之音肆意流转,而白日这条风尘之街,却是清冷异常,毫无人气,与夜里的奢靡之景倒是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颠簸摇曳,慢腾腾的行走在这条无人的空巷,大抵是车声在这沉寂的气氛里被映衬得颇大,扰了道旁一家红楼女子清梦,是以得了一句尖细叫骂,“不知这云罗巷白日不准过车,不准喧哗?不过是破车一辆,竟还招摇而来,扰了楼子里姑娘们的清梦,你们担当得起?”
冗长的一句话,噼里啪啦极快的说完,长月微怔,还未回神,那嗓音继续响起,“还不快走快点?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
这嗓音极其尖锐,颇有马车之势,却并非年轻女子嗓音,想来是楼里的老妈子破口之声。
长月神色微动,目光朝对面之人望来。
刚入这条风尘之街,还未尽兴,便得了骂声,依照这妖异之人不吃亏的性子,又岂能不了了之。
果然,妖异之人修长的眼角稍稍一挑,薄唇一启,慵懒随意的出了声,“扶渊,停车。”
这话刚落,车外扶渊已是恭敬应声,仅是片刻,马车缓然而停,护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也似是纷纷驻马,蹄子声骤灭。
“喲,还不走了是吧?来劲儿了是吧?”正这时,那道尖锐嗓音再度扬来,显然是怒气丛生,似想打架了。
车内,气氛则是平静,车角香炉熏烟四起,檀香正浓,怡然松神。
长月目光依旧静落在那妖异之人面上,心底深处,微生起伏。
本端的是一副看戏姿态,想见这妖异之人如何收场,但却又微微心忧,这才刚入京都城,便已是这般招摇过市,甚至还在这条红尘之街闹事,却是并非什么好事。
别看这红尘之街,奢醉糜然,楼中女子大多是不为正规人家所耻的妓子,但正是这些妓子,却万万不可小觑,诸多楼子里的红牌妓子,皆有一些达官显贵的恩客,一旦这些妓子们在枕上告状,那些权贵男人们,自要出头,为博美人一笑。
这么久以来,这条风尘之街的确有不成文的规定,便是白日不可喧嚷,威慑十足,以前父皇也有整改这些风月之地的意思,奈何牵涉却是极大,一旦取缔,怕是整个朝体官员都要震荡一番,是以,心慈仁义的父皇,便忽视了过去,任由这些风月之地有恃无恐的发展壮大,最后,竟壮大成了如此常人不可招惹的地盘。
“这大昭京都的风尘之巷,倒也名动天下,据闻这条巷内楼子极多,各种美人如云,可如今,本宫见到的,则是势利狡然的泼妇。呵,大昭京都的风尘巷,倒也不过如此,本宫此遭,倒是白来了呢。”正这时,对面妖异之人慢腾腾的出了声。
长月回神,微散的目光当即凝聚,将他仔细打量,只见他修长的眼眸依旧勾着一道极是完美的弧度,柔媚而又妖异,灿然而又邪腻,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他面上并无半分恼意,方才脱口的嗓音,也是调侃十足,显然是兴味正浓。
长月眉头再度一皱,心底一沉,只觉这人表现得如此兴味,看来,今日在这风尘巷内,这人定要兴风。
可如此,的确非好事,一旦动静太大,整个京都城的人怕是都会知晓有人胆大包天的在这巷子内闹事,到时候,别说惊扰权贵,想必纵是萧意之与晏亲王那些人,都得惊动了。
心思至此,长月默了刹那,敛神出声,“方才公子所听的人声,不过是楼内老妈子的嗓音罢了,而真正的美人,怕正在屋中入睡。宫主许是不知,这大昭京都城内的楼子,皆是夜里接客,白日休息,想来宫主也是体恤美人之人,不如,我们先行绕离此巷,让楼内美人们休息,待到夜里时,宫主再来体味这巷内的风月盛况,如何?”
长月这话极其委婉,嗓音一落,便故作平静的盯他。
显然,他并非擅于妥协之人,甚至兴味一来,趣味一生,自然不会随意改变。
仅是片刻,他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长月公主这话虽有理,只不过,本宫风尘仆仆而来,满身疲倦,如此,这条巷中美人儿们又岂能安睡,而不起来接待本宫,为本宫解乏解忧?”
长月眉头抑制不住的皱得更甚,瞳孔也稍稍一缩,着实不敢恭维这人的话。
他以为,此地是他的灵御宫不成,只要他未休息,只要他想美人作陪,是以,这京都城内楼子里的妓子们便要不眠不休的起来伺候他?
这妖异之人啊,着实是太过自大,邪肆张扬,甚至油盐不进,浑身的这股子嚣张,当真是太过随性,令人全然把控不住,更劝说无法。
长月满心无奈,深眼盯他,正准备继续相劝,奈何话未出口,车外再度扬来那尖锐嗓音的叫骂。
这次的骂声,比方才更为强烈,鄙夷叫骂之词大多都用上了。
待这嗓音一停,车内妖异之人薄唇一勾,慢腾腾的朝身旁的窗帘伸了手。
长月瞳孔紧紧锁他,只见他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的撩开了车帘,而后,磁然柔魅的嗓音悠然懒散的响起,“风尘之地,本宫还以为美人如云,不料竟有这般丑劣老态的女子,倒是惊眼了。再者,本宫好心提醒一句,此际可非本宫车马惊扰人了,而是你这铜锣骂街之音,惊扰了整条街呢。”
懒散的言语,半许怒意都无,反倒是还装模作样的像是真在好心出言的提醒。
风月之地,显然是极为忌讳说人家楼子里的老妈子貌丑惊眼,更何况这大昭京都城内的风月楼子,大多都来头不小,若非幕后主子是权贵,便是楼中女子们的恩客官大压人,是以,本是习惯了旁人奉承的老妈子,此际怒不可遏,尖锐的嗓音陡生杀气,“哪里来的杂碎,竟敢在我醉红楼面前叫嚣!来人,将他这马车掀了,好生给老娘打!”
长月心底一沉,果然是杠上了。
她瞳孔再度一紧,忍不住朝妖异之人道:“大昭京都城内的风月楼子,大多都有权贵撑腰,宫主初入这京都城,还是别闹事为妙。”
他则是慢悠悠的扭头朝长月望来,勾唇笑得兴味盎然,“此等精彩之戏,已是演到了这程度,难道长月公主要让本宫当即离去,做缩头乌龟不成?”
长月一怔。
他轻笑一声,又慢悠悠的转了话题,“再者,这风月之地有权贵撑腰,而本宫这里,倒有大昭公主撑腰,有何可惧?本宫今儿倒要看看,这小小的风月楼子,能使出什么能耐,博本宫一笑。”
这人心思,着实不可按照常人的心思来思量,只因这人言行,全然不安常理出招,一言一行,皆是怪异而又嚣张,令人难以去揣度并劝告。
他这话一落,窗外那紧闭的楼子红门,便吱呀一开。
霎时,二十几名衣着一致的壮汉纷纷握着长棍黑压压的冲了出来。
刹那间,马车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立在楼子二楼处的老妈子,扯声一吼,“给老娘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这些壮汉,皆是风月楼子内训练出的打手,虽武功不高,但蛮力却是极大。
此番干架,若当真打起来,别说惊动整个巷子,整个京都都要惊动。
长月目光一沉,心底也增了半分着急,随即朝窗外探头便吼了一声,“慢着!”
大抵是这突然吼出的嗓音极大,那些手拿棍棒的打手们,倒是纷纷一怔。
趁着这空档,长月当即抬手猛然用力的扣下了一颗车顶上的夜明珠,随即在那妖异之人眼抽微诧之下,抬眸朝那楼子上的老妈子望去,略微歉意的出声道:“我家公子方才出言冒犯,并非有意。扶玉在此代我家公子替妈妈陪个不是,这颗夜明珠,便是赔罪之物,望妈妈笑纳。”
楼子上的老妈子,下意识的将目光朝长月手中的夜明珠落来。
此番天寒地冻,虽无阳光映出绚丽光亮,但这颗夜明珠却是极大,占满了整个掌心,色泽也是极为别致,引得那楼子上的老妈子瞬时变了脸色。
她面上的杀气与怒意也稍稍收敛了半分,随即朝马车一旁的打手唤道:“虎子,将那夜明珠呈上来给老娘我看看。”
这时,那立在马车不远的一名壮汉当即应声,而后大步过来,伸手便朝长月手中的夜明珠探来。
奈何未待他的手触上夜明珠,长月手中的明珠,便被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顺走。
长月眉头蓦地一皱,神色也跟着一变,当即扭头朝身旁妖异之人望来,大抵是心底略微紧然,加之对他此举突然生怒,是以连带嗓音都不自知的带了几分威胁,“宫主若不想初入这京都城便麻烦缠身,便将明珠给长月!”
他修长的眼角稍稍一挑,似是在微诧长月此番态度。
长月候了片刻,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心底更是一沉,随即再度伸手朝车顶迅速抠下一颗明珠,极快的塞在了那车外壮汉手里。
霎时,那妖异之人的眼角又是一抽。
而壮汉一得明珠,大抵是见明珠太大,他神色骤然一变,手都跟着稍稍一颤,随即急忙转身入了那道红门,并上楼递在了老妈子手里。
老妈子接过夜明珠,细细查看了片刻,一时,脸色顿时来了个大转弯,面上的怒意与杀气也骤然不见了,反倒是急忙从楼子上跑下来立在了马车边,笑得灿然至极,热络出声,“方才倒也是我不对,公子本是经过此路,是我太过紧张楼内姑娘们未能好眠,是以对公子不敬了。呵呵,如今此事本是小事,误会也解开了,我们便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只是,不知车内公子是哪家公子,今日我对公子多有误会,改日,我便领上我家的明月姑娘,亲自登门为公子致歉?”
如此大的逆转,却仅因一颗夜明珠。
长月早知风尘之地的人势利,而今目睹,更是无半分好感。
想来,这老妈子定是见了夜明珠,甚觉价值不菲,便觉得这车内的妖异之人乃极大的金主,是以不愿再得罪,当即下来赔罪,甚至还热络打听这妖异之人的住所,以图带楼里的女子登门,虽表面上说的是致歉赔罪,实则,怕是想带楼内妓子去诱得这妖异之人,从而再得大批财物。
长月眉头再度一皱,虽极为不惯这老妈子此际的热络态度,但阻止了一场本要发生的打斗,倒也算是圆满。而今,这妖异之人本就要风花雪月一场,若这老妈子的话对他胃口,与她慕容长月来说,倒也无所谓。
心思至此,长月便稍稍朝旁挪了挪身。
老妈子见状,复又上前两步,脖子朝前伸得极长,差点就要将脑袋探入马车内了,然而目光逡巡间,先是被那妖异之人的容貌惊艳住了,呆了片刻,回神后目光稍稍一挪,又看到了车顶上镶嵌的夜明珠,整个人再度惊傻在当场。
长月神色微动,朝老妈子打量了几眼,随即转眸朝那妖异之人望来,则见他正懒散兴味的把玩着手中的那颗夜明珠,目光并未朝车外的老妈子落去,反倒是慵懒邪魅的朝长月望着。
“公子,不知我方才之言,公子觉得如何?若是公子接受我致歉,不如,留个地址,改日我携楼内姑娘登门拜访?”正这时,老妈子再度笑盈盈的出了声,那双略微泛光的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
那妖异之人勾唇而笑,懒散兴味的目光终于是落向了老妈子,异色的瞳孔在老妈子面上扫了几眼,慢悠悠的出了声,“本宫乃京外之人,今日刚入京都城赏玩,正愁没地儿去,若你当真有意致歉,不如,这几日,本宫便在你这楼子里落脚住宿?”
老妈子一怔,待反应过来,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随即热络而笑,圆滑赔笑道:“公子看起来也是极有身份之人,我这醉仙楼,毕竟不是酒楼客栈,若公子落脚此处,怕是照顾不周。但,若是公子有兴趣,夜里可来这醉仙楼玩乐,到时候,我定让公子挑选几名姑娘相陪,定让公子尽兴,可好?”
妖异之人勾唇而笑,异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依旧笑得邪肆魅然,“本宫倒是听出来了,你这话之意,倒在委婉拒绝本宫呢。如此也可,本宫走便是。这条巷子内,楼子也多,本宫倒是不信,没有一家不愿让本宫落脚,呵,若是当真将本宫伺候好了,让本宫接下来的日子尽兴了,别说一颗夜明珠,便是对方要本宫这车,本宫也定会奉上呢。”
这话一出,那老妈子再度一惊,目光止不住的朝车内顶上的夜明珠望去。
这时,那妖异之人则是朝扶渊吩咐,“扶渊,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