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亭外来人

殿内沉寂,无声无息,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长月满脸苍白,眸中无神,直至过了许久,心底深处仍无法彻底平复。

曾记得,年少初华,萧意之骊山之行归来,专程为她带了一只雪莲。那巍峨的公主殿内,萧意之一身雪白,不顾一路风尘,不嫌累的亲自熬雪莲,那时,他俊然风华,却又柔情四溢。

而那碗萧意之亲手熬制的雪莲水,她喝得感动万分,甚至甘之如饴。

奈何七日后,宫中大肆为她与萧意之的大婚准备,她却突然病倒,性命堪忧,不得不送往药王谷医治。

从而,偌大盛庆的大婚,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给掐断了。

也许,从那时开始,萧意之便已开始算计吧……

心思至此,沉重冷冽得难以附加。

若是可以,她宁愿现在就彻底掐断萧意之的脖子,毁了他性命,让他彻彻底底的从这世上消失,就如同她以前撞死牢墙一样,彻底消失。

只是心底虽是这样想,奈何却不可实现,长月回神,望了望这偌大沉寂的大殿,一时,冷冽的目光也略有摇晃。

不远处,那一直整理药材的宿倾终于再度站起了身。

她拍了拍手上的药灰,目光朝长月扫了一眼,也未言话,随即便转了身,慢腾腾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不多时,她再度入殿而来,身后则是跟了两名端着膳食的男子侍从。

待将膳食在桌上放好,两名男子便恭敬告退,分毫都不多留。

宿倾慢腾的坐在桌旁,这才将目光朝软榻上的长月落来,“过来吃饭。”

宿倾性子直,甚至说话也不会太委婉好听,只是这般直性之人,却也不坏,亦如此际,她还会主动邀长月吃饭,虽言语颇有几分冷然与命令,但比起这灵御宫的其他人来说,着实好了很多。

长月按捺心神一番,朝她点点头,这才缓然下榻,几步过去,坐在了宿倾身旁。

桌上菜肴,简单清淡,也无半点肉腥,皆是素菜。

宿倾已是开吃,然而吃饭动作却是格外缓慢,隐隐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雅致。

长月将她打量几眼,而后伸手执了筷,低道:“宿倾姑娘,也该是出身名门吧?”

嗓音一落,手中筷子一动,开始缓慢吃菜。

宿倾挑眼望她,“何以见得?”

长月并未抬眸,淡然平寂的道:“宿倾姑娘用膳,动作皆雅,极有教养,的确像是出身名门。”

宿倾冷笑一声,“若是乱成贼子之族也是名门的话,那我的确是出身名门。”

长月神色微微一变,转眸望她,她则是垂眸下来,继续若无其事的用膳,然而脸色却有半分阴沉。

长月心有了然,不再言话,继续用膳。

直至一膳完毕,宿倾才漫不经心的朝她望来,再度低问:“长月公主对我所说的,就没什么疑问?”

长月只道:“每人都有过往,又何必深究。无论是国破家亡的人也好,还是乱成贼子也好,如今落得这灵御宫,也都该摒弃以前,为自己而活。”

宿倾冷哼,“若要摒弃以前,独独为自己而活,那长月公主你呢?你如今在这灵御宫用尽心思的苟活于世,不正是忘不了以前之事,无法摒弃以前,从而想报仇吗?”

长月神色颤了半分,而后叹了口气,“长月所说,是摒弃以前身份,并非仇恨。”说着,嗓音越发的显得幽远低沉,“再者,长月生而便是为了报仇,若不让那人从云端摔下来,摔得粉碎,长月,对不起我慕容一族的列祖列宗。”

宿倾沉默了下来,不说话了。

周遭气氛沉寂,隐隐透着几分压抑。

许久,宿倾才低道:“我已是被折服在这灵御宫了,以前背负得太多,然而自打入得这灵御宫,心思早已只为一人转了。”

说着,目光朝长月落来,“我宿倾,比不上长月公主的血性和坚持,此生也未曾立志从这灵御宫出去,若长月公主当真有幸出去了,在报仇之际,也顺带为我杀一人吧。”

宿倾的嗓音低沉而又透着几分苍凉,连待神色都有些莫名的旷远与苍然。

长月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她,一时,心底也增了几分起伏。

想必,入得这灵御宫的人,都不是寻常人吧,每人心底都藏着往事,只是这里的人大多都不愿再忆起往事,都安于现状,不愿再被世俗与现实折磨,就像这宿倾,明明心底装了遗憾,但却为了一人,甘愿在这里沉寂,甚至在这里到老。

长月默了片刻,才问:“杀谁?”

宿倾低垂着眸,浓密的刘海掩住了起伏不定的眼,薄唇一启,只道:“烈云国的摄政王,王崇义。”

长月神色微动,只道:“一国摄政王,倒是难以刺杀。但我若有机会出去,定先杀我之仇人,待我大仇得报,若我还有性命,定拼尽全力为你杀他。”

宿倾抬眸观她,神色略有复杂,随即冷笑,“长月公主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你如此爽快答应,究竟为何?”

长月只道:“在这灵御宫内,长月独独佩服宿倾姑娘直性,甚觉可交,是以便答应。再者,若我当真报了大仇,还余有性命,本也该自我了断去见我列祖列宗,我此番答应,不过是顺道而为罢了,若我刺杀王崇义成功,我再自杀也来得及,若我未能杀得王崇义,反而被他杀了,也可免得我再动手自杀。”

这话说得平静,然而其中之意,却格外的壮烈波澜。

宿倾眸色变了几分,似是第一次认真凝望长月一般,她目光在长月脸上打量得极为仔细,也不说话。

待沉默了半晌,宿倾才道:“来这灵御宫这么多年,我宿倾也不喜任何女人,但今日长月公主你,倒合我心意。”

长月回望她,两人不言,半晌,却是突然极为难得的相视而笑。

夜里,宿倾在殿中点了安神香。

她睡得极晚,大半夜的还在烛台下拨弄着药材。

长月仰躺在软榻休息,目光时而朝宿倾落着,时而跑神,也不知是今日太累,还是殿中安神香起了作用,待三更过后,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出奇的,一夜好眠,连噩梦都未做过。

翌日醒来,长月浑身都觉通畅,待坐起身来,却见宿倾仍躺在不远处的榻上,并未醒来。

她静默的等着,许久后,仍不见宿倾醒来,是以便逐渐下了软榻,轻声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昨夜她是三更后睡过去的,也不知那宿倾是何时睡的。

不得不说,宿倾对要花药草倒是着实痴迷了些,痴迷得昼夜不断都在捣弄药材,纵是以前药王谷谷主,享赋医仙盛名,也不曾如宿倾这般对药材痴迷拼命,也不知宿倾的医术比起药王谷谷主来,究竟谁高谁低了。

轻轻打开殿门,微凉的风迎面而来,虽卷着几分淡淡的牡丹香,但刚一拂过来,便被殿内溢出的药香味冲淡。

长月缓缓出殿,而后轻手掩好殿门,待抬眸一望,便见天空云彩朵朵,蓝天依旧,天气着实晴朗。

她随意伸手理了理头发,一头如瀑的黑发,便这么毫不修饰的披在后背,只奈何容颜绝色倾城,然而却是一身浓厚的黑裙,倒是令她增了几分诡异与肃然。

宿倾殿外,栽种着一些药花,长月驻足观赏了几下,便觉无趣,许是心境所致,她开始朝着前方的小道往前行,漫无目的。

周遭凉风习习,爽朗怡人。

行了不远后,长月便见着了路旁的一座小亭。

那亭子空无一人,四面轻纱飘垂,长月神色微动,缓步过去,在亭内坐了下来。

此番周遭也无人,亭外,树木葱郁,绿意盎然。

这传说中的灵御宫不同于别处,此际本是正值寒冬,外面到处都天寒地冻,唯独这灵御宫气候怡人,鸟语花香。她不知这其中缘由究竟为何,但也知此地绝对不是无缘无故便这般特殊了。

想来,那妖异如华的灵御宫宫主,自是深不可测,能力也极为非凡了,只是,她却是想不通,再怎么深不可测甚至本领滔天,他是如何将这气候都改变的?

心思至此,甚觉悬疑。

然而正想得入神,不远处,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长月回神,心底微沉,待循声一望,便见不远处的小道上,正迎来一人。

那人身材修条,一身紫袍,发髻也挽得一丝不苟,腰间吊着好几串汉白玉,乍眼一观,虽朗润贵气,但却太过露财。

待那人离得近了,便见那人容颜也是俊朗,皮肤也白皙,像极了白玉书生。

长月一直默不作声的朝那人静望,那人似也发觉了她,目光慢腾的朝她落来,先是一愕,而后便是微微一笑。

谦如公子,朗润温和,便该如他这样了。

只是长月神色却是不变,心底则生了半分冷意,随即,眼见那人竟直朝这亭子过来,长月眸色一沉,逐渐起了身,准备离开。

“可是在下有何不端,惹姑娘不快,竟让姑娘见了在下后,便要立即离去?”温和的嗓音,犹如盎然春风,给人一种柔和体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