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园中宫宴

殿中沉寂,药香隐隐。

宿倾不再说话,专心的捣鼓这长桌上的瓷瓶。

长月坐于榻上,浑身裹着被褥,最初来时穿的那身衣裙早已湿腻,不可再穿。奈何此际,这宿倾也无为她重新准备衣裙之意,长月拥着被褥沉默,心下有冷沉之感在层层浮动。

不远处的雕花窗外,有冷风荡进来,略微扰了满室的沉寂。

窗外天色已是过了黄昏,光线逐渐开始黯淡。

长月沉默许久,朝宿倾缓道:“宿倾姑娘,可否借长月一身衣裙?”

不久,想必那扶渊便要过来接她了,她如今浑身无衣,若是被那扶渊直接抗走,无意识春意大泄。

这话一落,宿倾并无反应,犹如未听见一般,继续摆弄她面前的瓷瓶。

长月神色沉了半分,终归是伸手扯了榻上的薄毯,一层层的往身上裹得紧实,待一切完毕,殿外方巧扬来扶渊的嗓音,“宿倾姑娘,我奉公主之令,前来接人。”

宿倾终于稍稍动了,转眸朝长月望来,待见长月被薄毯裹得结实,她冷沉的眸底略有半分复杂与低嘲,随即,她便回头过来,起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待打开殿门后,她便懒散倚在殿门上,勾唇冷笑,“每番为宫主接女人,你都这般积极。呵,论是你在这灵御宫身份再高,却也得不到半个女人。我说扶渊,这几年来,深夜漫漫,难道你就不想女人?”

宿倾嗓音微挑,里面讽意十足。

扶渊却是面色不变,缓步经过宿倾,神色淡漠且一言不发的朝长月行来。

宿倾勾唇冷笑,转身过来跟在扶渊身后,继续道:“怎么,被我言中痛处,便不吭声了?跟在宫主身边,行事虽得利,但却如那皇城宫里的太监无疑。”

将扶渊这种冷沉刚毅的男子比作太监,这宿倾胆子着实是大。

长月目光微微朝宿倾扫了一眼,随即便落回了扶渊面上。

扶渊脸上终归是略有动容,深黑的剑眉微微一蹙,面色隐隐浮出半分如霜的冷冽。

他终于是驻足,回了头,低沉沉的出了声,“跟在宫主身边,虽得不到女人,但也可随意杀人性命。再者,我扶渊对女人,本无兴趣。”说着,嗓音微挑,“宿倾姑娘莫不是在这偏殿内禁得太久,是以便喜调侃旁人了?只是有些调侃之词,还望宿倾姑娘多做收敛,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扶渊字词委婉,但却处处透露冷硬之意。

宿倾面色一变,冷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扶渊道:“谈不上威胁。扶渊本是尊重姑娘,奈何却得姑娘如此奚落。姑娘历来不容花瑟姑娘,但姑娘却是不知,花瑟姑娘,比你沉稳有礼得多。”

宿倾脸色陡变,面上已是带怒,“花瑟那女人算什么!不过是空有几分狐媚本事罢了!”

扶渊回头过来,不再言话,继续朝长月行来。

花瑟见他不答,更是恼怒,几步上前便挡在扶渊面前,“宫主身边正是有你这种分不清人事之人,才易误导宫主信错人!你说,你是不是得了花瑟好处,是以竟是觉得那女人好?你平常在宫主面前,是否也经常为花瑟说好话?”

花瑟此人似是宿倾的软肋,一言便会令她彻底的狂躁。

长月静静观着,面色平寂的落在扶渊面上,只见扶渊眉头皱得更甚,已然有些不耐烦。

他本是想绕过宿倾继续往前,奈何宿倾足下一动,再度将他拦住。

扶渊目光一冷,“姑娘,请让开!”

宿倾已是狂怒,“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已被花瑟收买!”

扶渊驻足,森冷观她,一言不发,奈何他这副无声对峙的模样,却惹得宿倾狂怒不止,最后竟是忍不住的抬手朝扶渊打来。

扶渊面色一沉,足下稍动,整个身子已是朝后挪了几步,显现避开了宿倾挥来的手。

眼见打空,宿倾脸都被气红,抬手继续朝扶渊袭去。

两人交手,打斗激烈。

宿倾是不要命的拼打,扶渊也显然未有太过留情。

长月深眼观望,初时只觉宿倾身负武艺,却是不知她武功竟是这般厉害,竟还能与扶渊过招。

然而几招下来,宿倾明显不敌,仅是片刻,眼见扶渊的手将要震上宿倾的心口,长月目光一深,当即道:“住手!”

急促的嗓音,瞬时在这沉寂的氛围里拔地而起。

扶渊竟是当真住了手,目光下意识的朝长月落来,而那宿倾便方巧趁这空挡,闪身退后了几步。

两人终于消停了,周遭气氛沉了下来。

扶渊与宿倾的目光皆落在长月面上,神色各异。

长月面色分毫不变,目光先是朝宿倾落去,只道:“宿倾姑娘何必与扶渊大打出手?若是将事闹大,只会让仇者生快,更会让宫主不喜。想来,宫主应该是喜欢聪明伶俐的女子,而非醋意浓烈,丧失理智之人。”

嗓音一落,便见宿倾神色复杂的凝她。

长月不言,仅是淡然将目光落向了扶渊,“扶渊公子身为宫主贴近之人,便该为公主分忧解劳,而今公子与宿倾大打出手,倒不是为宫主解忧,更像是在生事。再者,对一个女子动手,又岂非男儿本色?长月信公子是顶天立地之人,只是公子仍是不够大气。”

扶渊深眼凝她,“长月公主,果然是聪明从容,名不虚传。只是你许是不知,这灵御宫中,君子或是男儿本色的作风并不成形,我扶渊,也非君子,旁人若是欺我太甚,我自是不会留情。”

长月低道:“公子所言甚是,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想必灵御宫宫主,也望看到宫中之人谐和。”

说着,嗓音微微一转,“时辰已是不早,公子奉命前来,还是莫要耽搁太久,若让宫主等得久了,许是不妥。”

扶渊神色变了几层,终归是未说话,他默了片刻,才缓步上前,正想扛起长月,却见她身子仅是裹着薄被,多有不变。

长月神色淡漠,无所畏惧,只道:“走吧!”

扶渊微诧的瞥她一眼,依旧不曾言话,片刻,他极为干脆的扛起了长月,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整个过程,宿倾不发一言,待扶渊扛着长月消失在殿门外,她才眸子稍稍一眯,里面皆是道不尽的复杂与冷冽。

殿外,夜风浮动,周遭宫灯微微摇曳,怡然静谧。

不同于外面的酷寒,这灵御宫着实不冷,纵是夜里行走在小道上,竟也感觉温度刚好,怡身怡情。

长月一直被扶渊扛在肩头,颠簸摇曳,此番竟未如前几次那般干呕,仅是腹部竟是被抵着有些突兀不适。

待绕过几条落花小道,前方便豁然开朗。

偌大的花园内,连片的灯火将周遭照得通明,犹如白昼的光影里,衣着一致的宫女端着酒盏与糕点在人群中穿梭。

不远处,几十张矮桌依次而列,在做的有几名华袍男子,剩余的,竟全是打扮精致的女子。

长月神色微动,心下微异。

今日那妖异的宫主说是月明宫宴,而今寒冬腊月,着实没什么月明,如此,这月明二字如何解释?

正思量,扶渊已是扛着她朝那一列列的矮桌越行越近,最后站定在了最中间,朝着正前方那雕有明黄飞龙的矮桌旁的白衣男子恭敬道:“宫主,属下已将人带来了。”

瞬间,无数双神色各异的目光落向长月。

长月犹如芒刺在背,心底微紧,待抬眸,便恰好迎上那白衣招展的宫主的紫瞳,撞见了他面上不曾掩饰的打量与审视。

“扛她入坐。”那妖异的男子慵懒随意的出了声。

扶渊忙恭敬点头,转身扛着长月在最远之处的矮桌旁站定,随即,他将长月自肩头卸了下来, 待长月紧扯着身上的被褥坐定,他也屈身坐了下来。

不多时,丝竹声起,宫女循声而舞。

整个宴会,觥筹交错,笑声盈盈,只是酒席过半,不远处竟突然有偌大的灯笼腾空而起,竟是照亮了半边天空,亦如空中明月,轻盈而又皎然。

这偌大的灯笼,便是所谓的‘明月’?

长月不置可否,只觉灵御宫内的人怪异,不同寻常,是以他们口中的‘明月’与寻常之说不同倒也不奇怪。

心思至此,长月慢腾腾的挪开了目光,开始伸手,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淡酒。

大抵是整个身子都枯竭死亡,是以即便用那活筋蛊替代了筋脉,四肢能动了,但动作却是僵硬缓慢,使唤起来竟是有些艰难。

酒入口,辛辣呛人,长月第一次尝酒,味道不敢恭维,待正放下酒盏,突然间,一道懒散柔腻的嗓音响起,“今夜宴好酒酣,奈何丝竹不够悦耳。”

说着,嗓音一转,“慕容长月,既是手能活动了,便上前来,抚几曲助兴。”

刹那,周遭目光再度落在了长月面上。

长月垂眸,犹如芒刺在身,只是一路被扶渊扛着过来,心底早有准备,是以此番被要求抚琴,心思倒也平静。

长月思量片刻,缓缓起了身,只道:“长月,恭敬不如从命。”

她答得平静,不带半分紧张与慌然。奈何,世事无常,难以预见,此番的恭敬不如从命,本以为是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哪知却是错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