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檀眼睛微眯,唇角略带笑意,宛如狡猾的狐狸:“庙会人多眼杂,混入其中很容易便能脱身。”
墨弥朔站在夜风中回望着她,仿若初识,认真打量这个身量娇小,神情平静的少女,积攒多时地疑问层层叠叠涌上心头。
机敏百变,冷定自持,且小小年纪,便于丹青琴艺上造诣不凡,神秘莫测。除此之外,此人不知又打着什么主意,假扮太监,混迹深宫,让人不得不多加提防。
安檀被对方审视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惊。她当初一时好心,出手救助了这位王爷,却就此惹上一身麻烦,着实有些头疼。
就在她想要自证清白之时,墨弥朔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四下横扫一圈,便选了个平整洁净之处,就地休息。
看来他是采纳了安檀的建议。
如此折腾一番,安檀也疲累无比,便靠着块大石,抓紧时间小憩,积攒精力,以便明日继续逃命。
然而她觉得自已刚闭上眼没有多久,便被一阵凛然湿意惊醒,无边雾霭山岚自湖面升起,纱帐般向她围拢过来,在她身上留下一片潮湿的冷意。
安檀猛地坐直身,四面张望,云雾重叠,哪里还有别的身影。
“王爷!”她面色陡然冷了几分,墨弥朔不会嫌她累赘,就此罢手将她丢在此处了吧?他们两个互相攥着把柄,保不定那位冷面冷心的王爷会借机除她后快。
凝神思索间,重重云雾中忽然传来一道冷嗤:“我若有心杀你,昨夜便不会救你。”墨弥朔宛如一道幽影,拨云而出。
安檀心中尴尬,面上却丝毫不显,笑意融融:“王爷误会了,今日雾气浓重,我害怕敌人趁机上山搜索,我们地形不熟,若是同他们交手,难免吃亏。”
表面无辜稚嫩,说话却圆滑无比。
墨弥朔冷冷一哂,转头觑着周身弥天大雾,轻声道:“不必等他们前来寻找,我们现下就下山。”
安檀陡然一惊,随即恍然,眼下长夜已过,然太阳却迟迟不见踪影,雾气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散去,只要他们足够小心,借此掩藏行迹,定然能够安全下山。
这个想法虽然大胆,但却足够便捷。
两人主意已定,便立时行动起来,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慢慢循着山道向下。
云雾无边,不辨东西,加之山石路滑难行,没过多久,安檀便有些坚持不住,一边拖着伤腿,一边拼命跟在墨弥朔背后。
墨弥朔健步如飞,风一般穿过重重雾墙,搅动万千白雾丝缕舒卷颤动,很快便将安檀淹没其中,渐渐失去了他的背影。
安檀心中一急,脚下蓦地一滑,一步踩空,猝然向前倒去,眼见就要与面前嶙峋山石正面相撞。
千钧一发间,身边雾气陡然猛烈搅动,墨弥朔一身黑衣自白雾的漩涡中冲出,舒臂一捞,将即将“五体投地”的她带入怀中,蹙起眉,便要开口。
然而安檀却蓦然变了颜色,闪电般伸手探上对方口鼻,封堵住他的声音。
“有人!”她竖起食指挡在唇边,无声示意墨弥朔。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缕熟悉的檀香宛如某种过分鲜明的色彩,不由分说的滴落在这片纯澈洁净的空气中,迅速浸染了身边一切,密不透风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安檀顾不上太多,闪电般回手抵在墨弥朔胸口,合身拼力一扑,两人紧密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卷起一阵白雾,陡然陷入山路两旁横生乱长的林木中,咕噜噜地朝下方翻滚而去。
墨弥朔虽未闻到那份气味,却也察觉到那道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危险,立时反应过来,一手抓紧安檀的腰带,一手拼力挣扎,于危急间拉住了一道树枝,险险制止了下跌之势。
此时有冷风掠过,稍微吹散了些许山岚,云山雾罩的环境慢慢显露出庐山真面目,安檀垂首一瞥,他们脚下悬崖万丈,云雾沸腾涌动,像是坐等肥肉入口的野兽,虎视眈眈。
“轰”地一声血涌上头,安檀头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酸软。
“若是不想死,就别乱动!”墨弥朔被她陡然用力收紧的怀抱勒得脸色一白,手中藤蔓次溜溜向下滑落几分,带动零星几块碎石,扑啦啦滚入悬崖,无声无息地被云海吞噬。
安檀面色晦暗,尖叫在胸中酝酿盘旋,却又被恐惧束缚,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凭本能缠绕在墨弥朔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手松开些!”墨弥朔没想到这个瘦削纤细的身体中竟潜藏那么大的力量,哑着嗓子警告:“冷静!”
再多巧变心思在生死面前也失去用场,安檀竭力劝服自已冷静下来,但手脚还是不听话地颤抖:“王王爷。”她强迫自已向下瞥了一眼,在陡然袭来的一阵心悸中,勉力开口:“你脚下有块凸起的石头,可以踏足借力。”
墨弥朔闻言,低头望着她,有些意外,她明明如此绝望恐惧,却在努力强迫自已勇敢。
“这根藤蔓怕是坚持不久,我们要继续向上爬,抓住那棵树。”悬挂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安檀声音颤抖。
生死攸关之际,她并没有被恐惧掌控,而是尽快冷静下来,开始寻找出路。
墨弥朔扫她一眼,神色与声音都静澜无波:“你在推我下来之前,没有提前做好对策吗?”
说完,他忽然收紧手臂,足踏山石,纵身向上一跃,破开云雾,跳到了安檀看好的那棵根茎虬结的绿树旁,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救命的枝条。
安檀心中悚然,直到确信自已已逃脱深渊之后,心中才松了口气。
她并非没有对策,昨晚上山之时,她曾观察过两侧山水地势,知道山道距离悬崖尚有不短的缓冲距离,以墨弥朔的本事,定然能够自救。
因此比起摔死,于她而言更为严峻的问题是,墨弥朔在自救途中,是否会视她为累赘,随手将她抛弃?
所以在确认周围环境之后,惊怖欲死的安檀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自已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