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娘放心,事情具已齐备。”安檀注意到容贵妃的眼神,躬身弯腰,奉上温好的桂花东酒,低声报备。
容贵妃满意颔首,笑着将温热酒水献给皇帝,软声劝道:“中秋时节,蟹肥酒暖,可惜臣妾有孕在身,不能陪陛下食蟹饮酒。这杯‘月桂酩’是臣妾珍藏多年的佳酿,今日献给陛下,权当赔罪了。”
“爱妃哪里的话。”皇帝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安檀知道容贵妃是要趁机献上惊喜,便命人做好一切准备,等待上场时机。
然酒酣耳暖之际,忽有一道清冷音色从觥筹之间响起。
安檀心中咯噔一下,闻声望去,墨弥朔一身黑色袍服,推杯离席,对着皇帝敛襟单膝跪下:“陛下,臣有事要奏。”
场中喧哗热闹之声陡然静止,无数双眼睛逼向中央的墨弥朔,连空气都凝滞起来。
真是鲁莽!安檀在心中叹息,如此场合上陈国是,只会令皇帝扫兴不快。
果不其然,皇帝端着酒杯的手指用力握紧,面色冷了下来:“爱卿,今日是家宴,不谈国事。”
墨弥朔虽跪倒在地,但腰背却挺直如剑:“陛下,我们此刻笙歌燕舞,良辰美景,北方民众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在游牧人的马蹄下无家可归。”
摄政王深深垂下头颅,态度却强硬无比:“请陛下立即下令出兵北方,平定战乱。”
“爱卿认为朕是个无视民生疾苦,只图享乐的帝王?”皇帝捏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望着那道孤高倔强的身影,声音冰冷。
“臣并无此意,只求陛下尽快发兵,安定边境,否则养虎为患,后果难料!”墨弥朔毫无惧意,一字一句道。
“墨弥朔,你是在逼迫朕?”皇帝面色沉了下去,隐隐带着杀意。
墨弥朔宛如一块顽石,执拗地挡在皇帝寻欢作乐的道路上,纹丝不动:“陛下,边境危急,不容再拖,请三思。”
皇帝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震得周围碗碟作响。
安檀当即心中一凛。
她有些无法理解墨弥朔,这般孤注一掷,逼迫皇帝出兵,不啻于玉石俱焚,他难道不怕引火烧身,祸及家人吗?
然而墨弥朔似是打定了主意,刀枪般定在地上,半步不退。
安檀略一思忖,悄无声息离开,来到一处宫灯照耀不到的幽暗林中,林中悄无声息的隐藏着一群人,翘首以望,已等待多时。
“安公公,我们何时能够上场?”为首的笔墨勾脸,一身武生利落短打,俯身弯腰,踅到安檀身边,恭声询问。
安檀向他背后扫了一眼,黑暗中众人皆是戏服加身,脸上笔涂墨画,生旦净丑,样样齐全。
这个隐于暗处的戏班便是容贵妃欲呈现给皇帝的大礼。
许是安檀在皇帝面前抚琴之事给了贵妃娘娘启发,这位主子突发奇想,在宫中搜罗不少嗓音清亮,身条顺溜的宫娥太监,临时组成草台班子,命他们习练唱念做打。
这些人也颇为争气,不过数月练习,竟也有模有样。
容贵妃心中大喜,命他们加练些喜庆热闹的曲目,留作中秋夜宴时表演。
“诸位莫急,很快便能轮到你们。”安檀笑着安抚一句,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有些东西需要调整删改。”
等安檀处理好一切,重回宴会之时,场上局面越发恶化起来。
披坚执锐的御林军在墨弥朔背后昂然而立,数柄弯刀直指摄政王脖颈。
安檀心中悚然,她只是离开片刻,事情竟已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好在摄政王往日在朝中积累了不少人脉,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稳住了一触即发的局面。
安檀有些焦急,不住地拿眼睛去瞄容贵妃。
眼下局面僵持,机会绝妙,容贵妃还在等待什么?
贵妃娘娘侧坐皇帝身旁,目光不经意间在四周掠过,而后柔弱无骨地贴向皇帝,声音娇软:“陛下,今日中秋月圆,乃阖家团聚之时,何必打打杀杀,只怕会坏了一年的兆头。”
皇帝眼神阴冷,声音更冷:“摄政王劳苦功高,一心为民,朕甚感欣慰,但若有人挟功自恃,干涉政令,那就是心怀叵测,死不足惜。”
容贵妃小心揉着皇帝胸口,为他顺气:“陛下不是说,今乃家宴,不谈国事吗?今日就将国事放在一边,好好作乐。”
“贵妃所言不假,陛下近日劳累,合该好好放松。”
“今日难得君臣同聚,理应尽兴才是。”
周围附和声四起,三言两语便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成稀泥。
容贵妃望向身侧安檀,微微颔首:“陛下,臣妾有一份大礼,精心准备许久,想要献给陛下。”
安檀立时会意,从人群走出,在墨弥朔身边跪下。
俯身行礼的瞬间,她低声对不动如山的摄政王道:“我有办法,信我!”
墨弥朔神色微变,不知这个机灵百变的丫头想要做些什么,但心中却莫名信了她。
安檀礼毕,恭敬道:“摄政王此举虽对陛下多有冒犯,但却是为陛下的江山和黎民百姓着想,其心可嘉,陛下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为难忠臣。”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安檀口中吉利话滔滔不绝:“陛下宽大开明,治下众臣,皆衷心为君,因此才有承平天下,民富国强。”
皇帝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眼神锐利,让安檀感觉如芒在背。
她深知皇帝虽贪图安逸,但心思极深,不好糊弄。
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俯身再拜,朗声高喊:“中秋佳节,奴才等愿向陛下献戏一出,伏愿陛下千秋万岁,福寿安康,祝我东篱国祚绵长。”
她话音方落,便有锣鼓之声响起,咿咿呀呀的唱腔自人群背后传来,漫过明亮花灯,来到场上。
长髯红脸的武生踱着台步,将原先生死对立的场地变成戏台,一出精心准备的大戏和另一种人生慢慢拉开序幕。
安檀早已退到幕后,接过碧玉递过的古琴,加入锣鼓之中。
热热闹闹的唱词和乐曲将方才的一切冲散,众人重拾酒杯,开始看戏,就连皇帝冷淡如冰的脸色都渐渐缓和下来。
然而片刻之后,皇帝刚刚放松的眉头忽又重新蹙起,紧盯台上,眼神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