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安檀收笔,不及晾干墨迹,便双手捧起卷轴,弯腰俯身,恭敬呈上。
宫娥上前取走画幅,当众徐徐展开,皇后秦氏犹自画中复生,光彩照人恍若神仙妃子,居高俯瞰众生。
在座皇亲嫔妃中不乏精通丹青者,一眼便看出画者手笔不凡,交口称赞:“此画以工笔勾勒线条,重笔皴擦背景,用色克制且恰当,形神兼备,妙得紧!”
对画的赞赏很快便惠及安檀,她这个年岁不大却妙手丹青的内侍,瞬间为众人瞩目,大出风头。
安檀自然不想再招惹皇后嫉恨,当即躬身跪下,伏首贴地,恭敬无比:“皇后娘娘绝色倾城,母仪天下,奴才笔力不济,不能描摹娘娘风采之万一,还请娘娘恕罪。”
她这般做引,底下有眼皮活络的当即抓住机会,向皇后示好:“这画虽精细,到底还是不能画出娘娘的神韵,距形神兼备还差些距离。”
“娘娘天人之姿,再精妙的画手也画不出其中万一。”有人出声附和。
顺理成章的,众口一词的赞扬重回皇后身上,宴会上下,其乐融融。
事到如今,秦氏不便再对安檀下手,便摆出宽恕众生的笑容,俯视着那个小太监:“容贵妃倒是养了个好奴才。”
刁钻狡猾,屡屡坏她好事。
安檀哪能不知皇后话里藏刀,却还是佯装受宠若惊,俯身大拜:“娘娘宽宏大量,饶恕奴才,大恩大德,奴才誓死不忘!”
她与皇后娘娘结下的恩恩怨怨确实不能相忘。
而后安檀宛如蝼蚁,敛眉耷眼的从皇亲国戚的丛林中垂首退出,安然无事地离开了夜宴。
生死关头走一遭,安檀心中余悸未消,身上冷汗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被夜风一吹,透心的凉。
深宫大院,人心蛇窟,防不胜防,她在无自保之力时并不想四面树敌,更不想与皇后正面相抗,然而今日之事,却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安檀心中忧虑重重,神思不属,一时不察,竟无意间撞上一物,鼻子生疼。
“什么东西?”她惊呼一声,捂住鼻子,探手去摸,入手便是一具温热的人体,城墙般挡在她前路之上。
借助手中八角宫灯的微弱光芒,她看见一张眉目深邃的冷淡面容。
“王爷恕罪。”安檀手中宫灯猛晃了一下,又有些头疼。
难道他是因上次毒害容贵妃之事前来寻找自已?亦或是为今晚夜宴送画之变前来算账?
墨弥朔冷淡的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向黑暗中走去。
安檀捉摸不透他的想法,站在原地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应转身回去。
“跟上。”墨弥朔的声音从黑暗深处远远传来,替她做好了选择。
安檀无法,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黑夜静寂,路旁挑挂的宫灯不断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再慢慢送入一旁漆黑无光的从林中。
安檀忐忑不安的环顾着深邃幽暗的林木幽影,快走两步,凑到墨弥朔身边:“王爷,您深夜找我,有何吩咐?”
墨弥朔从眼角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品茶。”
安檀登时傻眼,想要开口再问,墨弥朔却不再给她机会,将她引入林中一座亭子里。
最后,安檀发现墨弥朔所说的喝茶竟然真的只是喝茶,她战战兢兢的端起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君山银针,心神不安地抿了一口,反被烫了一口火气。
这位王爷从始至终除了饮茶,便是默不作声地观察她,让安檀感到万分不安。
她轻轻吸了口气,开口主动试探:“王爷请恕罪,今日皇后娘娘寿宴之事,我并非有意为之,也并不知好好一副送子观音图怎么变成”
安檀急忙住口,将“乌龟”二字吞入腹内:“我与娘娘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何必要如此对付她?更何况哪里有人会用这么傻的方式来对付仇人?”
她滔滔不绝地为自已辩解,墨弥朔却照旧一脸漠然,自顾自品茶赏月。
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安檀茫然无比。
就在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际,墨弥朔终于有了反应,扫了她一下,忽然问道:“你为何认为本王是为了皇后娘娘寻找你?”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小丫头聪明机灵,竟然意图向他套话。
安檀蓦然一愣:“王爷和皇后娘娘难道不是同盟么?”
若非如此,这个冷冰冰的王爷为何屡屡不惜性命去对付容贵妃?
墨弥朔冷冷一哂:“荒谬。”
此人心思活络,颇有急智,且有一手常人习练多年也无法达到的丹青妙手,实非寻常。
安檀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舒眉朗目,清隽冷峻,用疏离和冷淡隔绝了她探寻的目光。
她不死心,小心翼翼地继续出言试探:“恕我出言无状,王爷与容贵妃并无利益关系,却不惜犯险多次暗中出手使袢,定然不是为了自已,而是为了他人。”
“众所周知,容贵妃与皇后娘娘为争宠而势同水火,若是容贵妃出事,获利最大的非皇后莫属,我斗胆猜测,王爷处心积虑至此,应该就是为了皇后娘娘吧。”
她一席话落地,墨弥朔面上终于有了神色,他盯着安檀,眼底有深沉的光。
安檀在心中冷笑一声,隐隐觉得自已抓住了某个巨大的秘密。
她俯身靠近墨弥朔,声音幽微而诡秘:“王爷如此相助,除了情之一字,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墨弥朔送到口中的茶杯猛然一顿,陡然转头望向她,眼神依旧冷淡无比。
“荒谬。”他慢慢饮了口茶,而后将茶杯放下,伸手在安檀凑过来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用一个平淡至极的评价,反驳了他的猜测。
安檀吃痛,“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彻底茫然了。
这位王爷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卷入后宫这些凶险肮脏的争斗中?
但墨弥朔并没有为她答疑解惑,反而甩给她一堆疑问,用一句“退下吧”,便将她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