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一直站在围栏边,直至瞧见傅容澈与裴斐碰了面儿,她才扶着腰走到里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往年的春蒐,五楼一定坐着太后、皇后、还有一大群公主、郡主们,满打满算,怎么也得有二十多人,今年却不同些。
先是没了个太后与长公主,前不久,德裕太后也抱病见不得风,直至今日也不曾好彻底。
这偌大的顶楼,分明是观景的绝佳地点儿,如今却只有皇后、平安、温青园还有那个丽妃诞下的小皇子,外加了她们的随从。
冷冷清清的,哪般都比不得下头热闹。
温青园倒是乐得自在,没了那么多双眼睛盯梢,她也能安心自在些。
那厢,平安郡主百无聊赖的趴在围栏上,小脑袋低垂着,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下头,马背上的热血男儿郎,满目殷切,望眼欲穿。
“若我也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我也想去骑马射猎!躲在这屋子里,真真是无趣极了!”
盈瑶手里搂着小皇子,得空扯了扯她的衣领子,忍不住发笑:“你呀,若真是个男儿身,怕是没人管得住你的。”
“谁说的!”平安皱着小脸,苦兮兮的反驳:“我要是个男儿身,我做什么不是合情合理的,你们也无需这样严加管教着我呀!如果我是个男儿,我既能做自己喜欢的,又不会让你们劳心伤神为我牵挂,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是是。”
盈瑶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娃娃,一边同温青园打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笑,皆是心照不宣。
挨着温青园边上坐下,盈瑶莞尔勾唇,朝她露出了一个温煦得体的笑:“咱俩有些日子不见了。”
“嗯。”温青园挽起鬓边被风稍稍吹乱的发,眼底笑意荡漾,勾唇揶揄:“娘娘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哪里还有多的时间陪臣妇呀。”
“你还真别说。”
提起孩子,盈瑶眼底瞬间放了精光。
“这照顾孩子,还真真是件劳心伤神的苦差儿,难怪那些个诞下皇子公主的妃嫔总爱来我跟前说些什么:娘娘身子弱,照顾孩子辛苦云云,我当时只当她们是在同我炫耀,如今亲身经历了才知,她们说的也不无真话。”
“真会如此难吗?”温青园叹了口气,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眉目间,隐隐浮现惆怅:“臣妇这肚子里的小娃娃,要不了多久也要呱呱落地了,如今瞧见娘娘如此辛劳,臣妇想想都觉着头疼。”
“你头疼什么?”盈瑶将怀中睡着的小皇子扔给奶妈,转头拉着温青园,眼底的羡慕几乎要溢出眼眶:“你想想你那夫君,他自是舍不得你辛苦的。”
“那不一样。”
温青园瘪着小嘴儿,心头有些发闷。
她也舍不得阿澈辛苦啊。
“哎呀呀,你们别聊啦,别聊啦!”
平安郡主一直插不上来话,一个人蹲在边上,又犹豫又踟蹰,反反复复踏着脚,又反反复复缩回来,真真是憋的辛苦。
好不容易等到底下圆台正中央的皇上说完一大堆废话,她才借着机会打断二人的谈话。
“呐!皇后娘娘,小青园,快看快看!底下都开始了!你们再聊,你们的夫君可就要骑着马儿冲进猎场,找不见人儿了。”
“才不会。”温青园努了努小嘴,自信的仰头,笃定道:“我家夫君,我一眼就能瞧见,只要他没有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便一定能在人群里,一眼瞧见他。”
话虽这样说,温青园的眼睛却止不住要往底下瞟。
不为别的,主要是她不想错过阿澈的任何一个时刻。
平安郡主扯着唇,无奈的抽了抽眼角:“小青园,怎的几日不见,你比我还孩子气了。”
“有,有吗?”
温青园错愕的挠了挠脑袋,勾着笑意的唇角,好似嵌着璀璨的繁星,高调又惹眼,她却浑然不知,呆傻又怔愣。
“有啊!有啊!”平安郡主皱着小鼻子,肆无忌惮的盯着温青园:“小青园大婚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矜持端庄识大体了,我还以为小青园这是为爱改变呢,哪里知道,你这成婚不到一年,就原形毕露了。”
“我不是……”
“你呀,不谙世事还要凑热闹,闹笑话了吧。青园那哪是自己忍不住原形毕露的啊,她那分明就是被右相大人宠成了孩子的模样啊,能享夫君如此恩宠,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泽与福分呢。”
盈瑶抬手戳了戳平安圆乎乎的小脸,将语气里的那份羡慕敛在暗处,嘴角自始至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温青园被盈瑶阴阳怪气的调调调侃着,小脸倏地一下红了个透彻,忙抬手朝她摆手,无辜的道:“娘娘快别在郡主跟前说这个,她小小年纪,听多了,爱幻想的。”
“……”
平安郡主心底刚涌出来的感动,转瞬消逝。
“小青园,你真的变得越来越幼稚了,你以前分明不这样的,你从来不拿我寻开心的!”
“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温青园盈盈笑着,莞尔勾唇,毫无诚意的道了歉。
继而,又自然的转言,笑道:“我们不说这个,看狩猎,我们看狩猎,小郡主得看仔细,一年可就一次呢。”
“……”
平安抿着唇,愤愤的瞪了眼温青园,小嘴瘪着,好不委屈。
“皇后娘娘……”
她哭丧着小脸,想要去拉盈瑶的衣袖。
盈瑶挑眉,手下躲闪的动作那叫一个手疾眼快。
“平安乖,平安乖,看春蒐,开始了开始了,待会儿有哪里没瞧见的,你可不要嚷着我同你说。”
“皇后娘娘!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平安郡主撇着小嘴儿,彻底泄了气。
“分明是我介绍你俩认识的呢!你们怎么能这样……”
“噗……”
温青园和盈瑶在暗处交换着眼神,两人会心,又是一笑。
曾几何时,逗小平安也能叫人心情如此愉悦了。
底下,一年一度的春蒐已经拉开了序幕。
随着落坐后的第一缕春风拂面而过,击鼓的士兵,鸣鼓三声,正式吹响了春蒐的号角。
号鸣自号角溢出,直登云际,渗透人心。
三人挨着围栏处的座椅落座,吃着,聊着,看着,各不耽误。
温青园实际并不爱瞧春蒐的狩猎过程,染着血腥,叫人瞧了,难免要不痛快。
她爱瞧的,无非是她家相公罢了。
春蒐进行过半儿,是最无聊的时候,参赛者陆续进了林子里东窜西跑,哪里还瞧得见影子。
偶尔听得见几声惊呼又或是旁的声音,也不过是闻声不见人的。
再反观身旁之人。
盈瑶这段时间辛苦的厉害。
身为皇后,日日总有处理不完的事物,她虽瞧着淡薄,心里却好强的厉害,凡事,既是做了,便一定要做到最好。
再加之,现在多了个没断奶的奶娃娃要带着,她又舍不得扔给乳母带养。
孩子并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这一点已是让她担心万分,唯恐这孩子要与自己不亲近,凡事便都亲力亲为的干着,谁劝也不听。
便是连小娃娃夜啼,她都舍不得让乳母哄,再晚再累,自己都会咬咬牙,硬挺着爬起来哄孩子,直至哄睡着了,才会睡下。
她待这孩子,用心的很,真真做到了视如己出,舍不得委屈了那孩子半分。
这会儿,她累得礼仪体态都顾不上,倚在木椅边,眼眸半虚着,不过片刻就有清浅慵懒的呼吸声传出来。
温青园无声的叹了口气,招手叫了盈瑶的贴身宫女送来斗篷给她盖着,如此,也好叫她睡得舒适些,醒来,也不至于受凉难受。
顶楼的人本就少,冷冷清清,与底下的楼层判若两个世间。
如今盈瑶睡下,身旁的人更是不敢再发出多大的声响。
便是连大大咧咧的平安想找温青园说话,都是半掩着唇,细弱蚊蝇的同她嚼耳根。
盈瑶眼底的乌青属实过于明显,多重的胭脂水粉都盖不住,大家倒不是碍着她的身份,在下人跟前,盈瑶素来不摆架子的,大家不过是心疼着她。
面面相觑间,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唯恐吵醒了她。
林子里,赛事随着天边高升的日头,亦是紧随其后,逐渐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底下空地正中央的台子上,一直站着个报告赛况的人。
自那“战况”愈演愈烈,平安郡主也跟着渐渐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坐着。
起先,温青园还真当她是在听着些什么,直至后面,她回头取茶,不经意间瞥见平安的神色。
平安的小脸被尽数隐匿在暗处,面上打着一片阴影,难辨喜乐,尽管如此,她眼底的晦涩和惆怅担忧,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
非但无法遮掩,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有了愈演愈烈之况。
温青园抿着唇,默不作声的挪动着视线,就见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狩猎场外在看。
那处,有一颗参天大树,树枝参差不齐,树叶浓密不相同。
温青园眸带探究,随着平安的视线精准的瞧下去,就见那最粗的树干上,坐着个男人。
不知怎的,温青园总觉得,那身影,莫名的有些眼熟,总觉着曾几何时,她们应当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