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一直站在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等着温青园。
温青园与黄竹、春蝉说笑时,她从来不会参与,只在边上默默的听着,这一点哪怕已经被黄竹吐槽了百八遍,她也依旧放不开自己。
温青园从暖阁里出来时,傅容澈已经回府有一会儿了,寻不见她人,便去了书房,还召了白羽白津过去。
温青园暗道不妙,忙匆匆忙忙出了暖阁,要往书房赶。
走到半道儿,又忽然记起一事,眨巴着水眸,转头对十三娘道:“你待会找个信得过的人,牧语玫那儿需要人盯着,不能断,送她出了京,每隔半月要汇报一轮情况。”
“是。”
十三娘应下,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温青园旋即又转头看向春蝉,满脸肉疼的道:“方才那屋中,存放在妆奁里的所有首饰都拿去当了,换来的钱也一并捐出去。”
“啊?为什么?”春蝉听得一脸茫然无措:“那些个首饰都是青玉轩前不久送来的,眼下最时兴的款式,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呢。当了做什么呀?”
“因为脏了。”
温青园云淡风轻的瞥了眼脚下的石子,出口的话,凉薄又无情。
她并非不心疼那些首饰,青玉轩每回送来的首饰都极对她的胃口,况那些还都是她未曾带出门的,若不是被糟蹋了,她又哪里会舍得。
最初,她本想扔了上算,转念一想又觉吃亏,好歹都是些上等的金银,倒不如拿去当铺换些银钱,捐出去做好事儿。
春蝉却没明白温青园话里的意思,心上疑惑的厉害:“好好放在妆奁里的首饰,怎么就脏了呢?下头的婢子每日都有按时打扫的。”
“此脏非彼脏。”温青园嘴角挂着笑,素手愀然抚上耳后的青丝,笑得风情万种:“被脏的人戴过的,你说脏不脏?”
如此一说,春蝉就明白了:“那是脏了,不该要的。”
温青园微微颔首,嘴角笑意更甚。
酉时三刻那会儿,天边骤然下起了好大的雪。
雪势磅礴,红墙石台琉璃瓦,顷刻成了皑皑白雪的栖息处。
温青园披着斗篷,穿梭于几条回廊之间,临近书房,迎面正巧碰上了府内的小厮。
府中碰上小厮乃常事,温青园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那小厮,举止实在怪异,一见温青园就跟活见鬼了似的,战战兢兢,手里头的东西还来不及收,低了脑袋,转身就想从拐角处出去。
“等等!”
温青园皱着眉,忙不迭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十三娘快她一步,同温青园打了个眼色,脚下几个跨步就拦在了小厮跟前。
小厮抱着手里的木箱,身形一顿,登时僵在了原地。
温青园后脚追上来,冷眼打量着小厮的背影,语气凉薄至极:“你是做什么的?”
那小厮被温青园骇得不轻,哭丧着一张脸,眼瞅着就要哭了:“回,回夫人话,奴才是在打扫书房的小厮。”
温青园却明显不相信:“打扫的小厮,见了我躲什么?还有!”她大步走上前,冷眼径直扫向他怀中的木箱,冷声质问:“你手里抱的是何物?”
"这,这是……"
小厮咬着牙,磕磕盼盼,根本不敢与温青园对视。
温青园当即抬眸,朝十三娘递了个眼神。
十三娘会意,趁着小厮担惊分神之际,反手一捞,轻而易举的将木箱带进了自己手里。
小厮惊呼一声就要去抢,结果一抬头就怂了。
温青园的眼神着实是太吓人,他怕夫人会生吃了他。
十三娘抢了木箱,脚下退后几步,飞快的与小厮拉开了距离,玉手轻轻抚上木箱的盖子,刚要打开,就听身后有责骂声传来。
"你个蠢奴才!干什么都干不好!要你取个药箱也磨磨蹭……夫人!"
来人,也是府里的小厮,约莫官职要比她们抓住的这个大些,一上来就骂骂咧咧。
只待后头,绕过挡住视线的回廊柱子,瞧清了温青园,才堪堪止住了骂声,满脸惊愕。
“夫,夫人,您怎的来了?”
“我怎的不能来?在这府里,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不成?”
温青园鲜少在府内小厮和丫鬟婆子们跟前甩脸色,今天,属实是因为他们的反应都过于反常了些。
古话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警敏着呢。
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的几个小厮和婢女,一见她要往书房去,都想上来劝她。
起先她还觉着不对劲呢,眼下联想着那小厮嘴里说的药箱,莫非……
“你们老实交代,相爷可是负伤了?”
“这,这……”
官大的小厮苦兮兮的赔着笑,举止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青园皱着眉,心口登时生出好大的怒火来:“怎的,还得瞒着我不成?瞒得了眼下,可能一直瞒着?”
“可,可相爷不让说。”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心里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位卑言轻,这个主子一个要求,那个主子一个要求,真真是哪边都不敢得罪了啊。
如此一来,温青园便彻底明白了。
单是他们这反应,多问已然无用。
“既是相爷不让说,我便自己去问他,他总不至于不让我靠近他吧。”
小厮抠着手,讪讪的轻笑了笑:“这,这个相爷还真没说。”
“没说就让开!”
温青园一手拉过十三娘手里的药箱,一手提起裙边,闷头顺着回廊往前走,心口那处又酸又涩,堵闷的厉害。
她不喜这样,不喜欢傅容澈连受伤还要瞒着她。
书房里,傅容澈的脾性也好到哪里去。
温青园提着药箱方走到书房的小窗边,就听见屋内有砸东西的声音咋响,紧跟着就是一声带着隐忍的闷哼。
傅容澈生了好大的火,似是为了先前她去烟花柳巷一事,召了白津在屋内兴师问罪。
透过小窗的一角朝里望去,就见傅容澈怒气森然,正襟危坐于木椅之上,白津则跪在书桌前,脑袋一直低垂着,脚边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砚台,白羽也跪着,不知是因得什么缘故。
只是,也不知傅容澈究竟是伤着了哪里,她竟在他身上寻了一圈也没能瞧见伤口。
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中的药箱,一个想法自脑中转瞬即逝,惊的温青园瞳孔猛然一缩。
他受的,莫非是内伤?
正想着,屋内,傅容澈又动了大怒,一脚踢歪了跟前的书案,沉着嗓音厉声道:“本座不晓得你与园儿之间究竟有何不愉快,往后,你也无需再保护她,鬼泣的规矩你知道,本座的规矩你更清楚,领了罚,便不用再回来。”
“爷!”白津跪在地上,身形不稳的晃了晃,骤然瞪大的眸子里,满是惊愕惶恐:“爷!求您收回成命!您怎样罚属下都行,再重的刑罚属下都认,属下只求您别让属下走!”
傅容澈阴沉着脸,冷冷的看着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眸底没有丝毫动容:“早前本座就说过,护不住她,提头来见!”
“爷!属下求您!”
白津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磕头,温青园站在窗外,听着那磕头生都觉着脑袋生疼。
白羽看不过去,皱着眉,就着跪地的姿势,一连往前走了好几步,唉声求情道:“爷,白津他也尽力了呀,夫人,夫人她要去的地方,咱们做下人的,哪里拦得了!”
“拦不住?”
傅容澈望着书桌前跪着的两人,冷然嗤笑一声,周身的怒意,衬得他宛如一头逐渐苏醒的暴戾雄狮。
下一瞬,只见他运了十足的气,一脚踢碎了摆在他脚边的木架,冷着俊脸,暴呵道:“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都拦不住,他那一身武艺学了做什么用的?便是再拦不了他也不会差人来同本座说?长着脑子干什么用的?不要就剁了!”
呵!这怒气,跟能生吃了人似的,温青园站着的位置,恰恰好能看见他运气震碎木架的全过程。
眼瞅着木架在转瞬的时间里,从一个完好无损的个体到碎成无数粒的粉末状,温青园只觉得眉眼突突突的,一阵狂跳。
这一脚,得使多大力气才能如此,他倒是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有伤。
温青园抱着药箱,绕到屋前,小嘴儿娇滴滴的撅着,闷哼了一声,又气又恼,抬脚就往里闯:“受了伤还不忘记训人,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不成。”
温青园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白羽方还紧绷的身子,一瞬间就释然了。
傅容澈也跟着缓和了脸色,低头抬眼间,旋即敛了眼底的阴寒戾气,那转变的速度,就跟变天儿似的,说好就好了,半点征兆都没有。
"园儿你怎么来了?"
男人扬着唇,半分没了先前的恶气凌人,抻着椅子就要起身上前去迎人。
温青园却气呼呼的瞪着他,眉宇间满是不痛快。
傅容澈被瞪的身子一僵,顿在原地,当即觉得大事不妙,嘴角挂着的和善笑意抽了抽,险些挂不住。
途径白津时,温青园刻意低头扫了他一眼,就见他双膝前的地面上聚集了好大一滩血渍。
白津的神态不似白羽的轻松,他非但没有因为温青园的到来而松懈一口气,反而越发的局促不安起来。
他怕温青园会借此机会报复,将他那日在烟花巷柳,冷眼旁观之事说与主子听,若是如此,主子怕是会折磨的他非死即残,而后直接让他离开鬼泣,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为主子效力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