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太久,你不记得,也属正常。”
卫良弯着眉眼,依旧笑得温和可亲,只是那份失落,终究是掩不过去。
“可你安心,那个人,是你。”
轻吐出口浊气,他又重复了一遍,探出去的手,轻轻挑起香卉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直视。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说,染着笑意的眸认真、偏执,出口的话一字一句,笃定,且不容置喙。
香卉愣愣的点了下脑袋,一口气憋在胸口,不敢进,也不敢出。
卫良松开她,懒懒的往后,曲着脊背靠在马车上。
略微沉吟了片刻,儿时的记忆逐一涌出,浮现在脑海中。
抹平的唇忍不住再度勾起,卫良面上那份苦涩的笑意渐渐褪去:“不得不承认,你们金茶国的花灯节,真美,你,也很好看。”
“!!”
香卉呼吸一滞,小手局促的搅在一起,小脸瞬间就红了。
卫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逗趣的事儿,忍不住低笑出声来。
“那时候,父王要去见一位故人,我央了他许久他才肯带我一起。只是,到底是年幼贪玩儿,经不住热闹,趁着父王与故人交谈,便想了法子偷偷溜了出去,待玩够了,却又不知家在何处。你们上京城可比我们大北国的宜都大多了,我根本寻不着回去的路,而后……”
卫良感叹了声,刻意拖长了尾音,涉世精明的眸,若有似无的瞟着香卉的反应。
半晌,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施施然启唇:“而后啊,人生地不熟的,怕了,便坐在原地哭起了鼻子。”
“哭?哭鼻子?”
香卉仿若听见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一双杏眸骤然放大,满脸的匪夷所思。
“你?坐在地上?还哭鼻子?”
她实在不敢想象,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坐在地上哭鼻子是何等样子。
“然后呢?”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先前的烦恼一把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小手捏着他的袖脚,眼睛忽闪忽闪,一副翘首以盼等着后文的样子。
“后来?”
卫良戏谑的挑起眉,朝她勾了勾手指。
香卉傻乎乎的凑上前来,屏着呼吸等他的后来。
卫良肩膀微微颤抖,忍俊不禁:“这后来,按照戏本里惯有的发展套路,后来,就该女主角儿登场了。”
“女主角登场?”
香卉眨了眨眼,模样犯傻,却煞是可爱。
卫良忍不住摇头失笑,继而往前一凑,神秘兮兮的贴在香卉耳朵边,见她不躲,他便得寸进尺,贴的更近了些。
“而后,你便出来了。我坐在地上,一边擦泪一边哭,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小粉裙的漂亮姐姐,手里端着碗抄手,逆光而来。
那一瞬,我还以为自己瞧见了哪方小仙女儿,美的人移不开眼。发呆怔愣之际,就听你甜甜的问我为什么哭?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是不是饿了?
我不说话,你便认定我是饿了,硬将抄手塞给我,说是你用攒了好久才攒够的钱买来的。”
“抄?抄手?”
香卉忍不住皱起眉,这情节,和戏本里根本没法儿比啊,端着抄手的小仙女?那得多奇怪啊。
只是……香卉支棱着下颚,认真的思索了一番。
总觉着这场景有些印象了,却也不过是如云烟,只瞧得见,却触不着,恍恍惚惚的,不敢确定。
“然后呢?还有吗?还有吗?你再同我说多些。”
她总觉得要想起什么了,就差一点。
“后来?”
卫良学着香卉的模样,单手支棱着下颚,做苦思状。
“再后来,你带我去了五柳桥你说,每逢过节,五柳桥下一定有许多花灯,你让我对着花灯许愿,说一定会实现。”
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卫良忽的挑眉,满脸兴味,笑的戏谑:“那会儿,我虽然年幼,却总觉得不可信,怎奈你偏要我许,无奈我许了,不曾想,倒是出乎意料的灵验。”
“还有没有?”
就快了就快了,脑子里蠢蠢欲动,已然有许多迷迷糊糊的画面浮现。
“然后,我的侍卫就来了。”
“啊!就没了吗?”
香卉失落的撅起嘴,眼神逐渐黯然。
明明再多一点点,就能全部想起来了。
“卉儿很失落?”
“啊?没……啊!”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骤然响起的一声惊呼瞬间打破了这气氛。
“太!太近了!不,不可以!”
香卉捧着绯红的小脸,胸口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不绝如缕。
逃也似的退到角落里,香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抱成一个球,一双明亮的眸,此刻满含氤氲,正惊慌失措的盯着卫良。
心跳声太大,她好怕被听见!
卫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一系列不间断的动作,眉梢微挑,面上依旧挂着那张温和儒雅的浅笑。
香卉死死咬着唇角,心跳如雷鸣,小脸烫得简直能煮熟一个鸡蛋了。
“卉儿,我还没说完。”
卫良稍稍拢紧了眉梢,面上笑靥依旧,却带了几分委屈。
香卉低声呜咽着,有了动摇之势。
卫良颔首,故作失落,乘胜追击:“卉儿,无事的,你不用在意我。”
“不,不是……在意的。我在意。”
香卉哆嗦着放开身子,试探性的挪动位置,尽量朝他坐拢。
小丫头性子单纯,轻而易举就被骗了去。
殊不知,男人那副委屈失落的面孔之下,掩盖着的,是狷狂狡黠的奸佞。
香卉傻乎乎地探身过去,伸出食指,试探性地点了点他的手背,含糊嗫嚅地解释:“你,你别难过,我,我就是有些害羞……”
“嗯。”
卫良闷闷地应了一声,神情恹恹的,连一贯爱扬着的嘴角,都抚平了。
“唔……”香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你接着说吧,我,我会认真听着的,真的。”
“嗯。”
卫良暗暗勾起唇角,狡黠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他便是抓住了香卉单纯好欺这一点,总是使坏,挖了坑让她自己跳。
偏偏,这丫头还是个光吃亏不长记性的主儿,这次跳了,下次照旧往坑里踩。
原本,香卉还总觉恍恍惚惚,远古的记忆漂浮不定,直到卫良同她说到,当年她告诉他,自己那时初入将军府不久,那日,是因为受了嬷嬷责罚,心情低落,偷跑出来吃抄手的,她才猛然忆起这件事情来。
“所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鼻涕虫?”
香卉瞪着卫良,一手捂住嘴,堵住欲要夺唇而出的惊呼,瞠目结舌。
在香卉惊诧炽热的视线下,卫良先是一怔,而后才悄然拧眉,微微颔首点头。
错是没错,只是,小鼻涕虫是什么称呼?
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十年前的花灯节上,那个身着一身白衣,坐在抄手摊前,瘦小白净的瓷娃娃,也渐渐露出真容。
“可,那个小鼻涕虫不是女娃娃吗?”
香卉颦眉,满眼狐疑。
“……”
对于‘小鼻涕虫’这个称呼的疑惑还没消除,眼下又多出个‘女娃娃’来,卫良饶是再淡定自若,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
“什么叫‘小鼻涕虫不是女娃娃吗’?”卫良眼角忍不住的抽搐,嘴角微微上扬着,皮笑肉不笑:“你为何给我取这样一个称呼?还有,为什么我会是女娃娃?卉儿以为,我若是女娃娃,你今日还能嫁与我?”
“不,不是。”
香卉干干地扯着嘴角:“那个时候,你,你生的白净可爱,头发散在身后,跟个陶瓷娃娃一样,坐在抄手摊前抹眼泪儿,我,我便一直以为你是女娃娃来着。”
要不是因为这个认知,她哪里会等他说了这么些才忆起来。
“……”卫良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微笑,尚且还能忍:“那‘小鼻涕虫’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称呼?”
“啊?你不记得了吗?”香卉懵里懵懂的眨巴了下眼睛:“那个时候,你跟在我身后,一直哭一直哭,我怎么安慰你都没用,鼻涕……鼻涕都留到衣襟上了也不擦……我,我想帮你,你还不让……就,就小脸红扑扑的,挂着两条大鼻涕跟了我一路来着啊……”
香卉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消了音。
她怕她再说下去,卫良会忍不住直接把她从这马车上扔下去。
他面上一直挂着笑,面色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笑意不达眼底,瞧着好不骇人。
“我,我不说了……”
香卉委屈的抿着唇,两腮微微鼓起,敢怒不敢言。
明明是他自己问的,说了,还不高兴了……
不过……她偷偷抬着眼去打量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心底的欢喜与悸动,止不住的蔓延扩散。
幸好,他没有认错人,幸好,花灯节那日,她有鼓起勇气,偷溜出来吃抄手,幸好,那天晚上有遇见迷路的他……幸好,十年之后,他愿意不远千里来找她了……幸好,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小手偷偷攀上那骨节分明的大掌,小丫头心里跟抹了蜜似的,清甜,绯红的小脸骄矜的低垂着,幸福溢了满眼,收都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