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将军府,两人并不曾坐马车。
温青园嫌马车颠得慌,昨日坐了许久的马车,屁股如今还难受着,近些时日,她是一点都不想再坐上去了。
秦艽宠着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由着她的性子陪她步行。
一路上,行人并不多,直到行至长街,才稍稍热闹起来。
姑嫂俩有说有笑,并肩而行,为人妻后,鲜少有的闲暇时光,难能可贵。
说起来,上一次呈现这副光景之时,她们两个都尚且还是待字闺中,少不更事的娇娇千金,而现在,皆以嫁为人妇,有着自己的幸福和美满。
冬日里,人人都想躲懒,无事做,大都是不爱出门的。
温青园挽着秦艽走在长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着话。
偶然聊到子嗣一事,温青园显得比秦艽还着急,直言不讳的同她说要多努努力。
秦艽面皮薄,不愿同她说这些,可瞧见温青园已然显怀的肚子,再看看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到底还是有几分焦虑。
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面前却赫然印下一抹阴影,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两人脚步骤停,温青园意犹未尽的合上嘴,率先抬眼看去。
“好巧,今日竟在此地碰上了傅夫人。”
是个面生的男人,声音绵长悦耳,温青园敢肯定她不认识他。
“你是……”
“靖王殿下。”
秦艽率先认出了来人,暗自拉了拉温青园的衣角,屈膝见礼。
“靖王?”
温青园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打量起眼前这个朝秦艽点头的男人。
这便是靖王?
温青园不曾见过靖王,皇上宴请群臣与群臣家眷,他几乎未曾露过面,私底下更是见不着了。
传言道:他常年落脚于秦楼楚馆,几乎将那儿当成了家,有事无事就在烟花巷柳待上一整日,有时连着待上小半年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儿,左右他位尊又有银子,出手又格外阔绰,那些个秦楼楚馆的妈妈们便将他当皇上似得供着,随他任意妄为。
温青园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却记得自家相公之前同她提过左相谋反之事,靖王也在其中。
世人皆道靖王软弱无成,整日只爱待在秦楼楚馆烟花巷柳,京城里稍有姿色的勾栏女子,都上过他的榻子。
温青园原先不得见过本人,脑子里大致描绘出的,是个长相猥琐,油腻至极之人,今日一见,倒是让她略微吃了一惊。
面前之人,身形修长,面若冠玉,笑起来嘴角有一个似有似无的梨涡,瞧着和善近人,温文尔雅,俨然一副高雅公子与世无双的模样。
再加之他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那份病态,无端让人心生怜惜,单瞧着,真真是丝毫瞧不出他就是传言中流连烟花巷柳的靖王。
只是……他为何会认得她,还要专程来打照面,他们分明不曾有过半点交集。
温青园并无以己度人之心,只是,她深知他绝非善类,更不会同面上那般无辜惹人怜,温青园不得不防。
狐疑归狐疑,他身居高位,温青园也没敢怠慢,继秦艽而后,规规矩矩的屈膝见礼:“见过靖王殿下。”
“傅夫人请起,本王素来不爱被这些规矩礼仪束缚,你有孕在身,更不必多礼了。”
“谢过靖王殿下。”
温青园暗自挑眉,被春蝉扶着站稳,面不改色的与靖王对视。
她想不明白他此番上前所为何,心中虽不待见,却也不至于将不虞直白的袒露在脸上。
“傅夫人似是不大爱说话?”
靖王似笑非笑的看着温青园那双秋波盈盈的眸,清凉的眸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倏地,又咧嘴笑了起来:“雪地难行,傅夫人有孕在身,还是应该仔细着些才是,省得不留意出了什么意外,叫右相大人伤神劳心。”
温青园不露声色的皱了皱眉,秀丽的鼻子微微皱起,他这话,似有几分深意。
靖王面上做的滴水不漏,坦然的与温青园对视着,没半点心虚,任凭温青园的眼神多锐利,也不见他有分毫的不自然,浅笑嵌在嘴角,美的让人羡慕。
温青园处处留意着他的神情,微微福身,再次朝他行了个礼:“多谢殿下关怀,臣妇感激不尽。”
“哎!不必多礼的,本王方说过的,本王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傅夫人怎么就忘了?”
随意的摆了摆手,靖王面带喜色,又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圈,最后在前襟里摸出个拨浪鼓来,送到温青园跟前。
“第一次见面,也不知该送些什么,正巧本王方在路边瞧见个卖拨浪鼓的小贩,他的鼓做的比寻常人家的要精致许多,本王觉着喜欢便买下了,你若是不嫌弃,本王赠与你可好?”
“靖王殿下的好意臣妇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况又是靖王殿下的心爱之物,臣妇哪能夺人所爱,殿下自己留着便好了。”
温青园客客气气的回绝了靖王的好意,眉眼轻弯带着几分疏离,又不失体面,粲然一笑,将心底的狐疑和反感收敛的恰到好处。
“傅夫人可是不喜欢?还是觉着这礼物太随意,故而不肯收下?”靖王微微垂下眼睑,眸底划开一抹浓浓的悲伤和自责:“也怪本王愚笨,这样的东西,傅夫人是该瞧不上的,这东西既不名贵也不值钱,本王原也是好心,想着日后,你的孩子出生,也可耍弄一番……”
“靖王殿下误会了。”
温青园柳眉微拧,清秀的眉宇之间,因得他的这番话和骤变的神情,陡然覆上一层阴郁。
“是啊,是啊,靖王殿下您一定是误会了,园儿她没有这个意思的。”秦艽怕靖王会降罪于温青园,忙出来帮着打圆场:“园儿性子自幼便是如此,直来直去的,还望靖王殿下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无事无事,你们莫慌,本王不吃人的。”
靖王没想到秦艽的反应这么大,微微一怔后,竟是扬着唇笑开了。
那笑,明晃晃的,真真是好看极了,若非早早知道了他的狼子野心,温青园定会被他这副玉面书生的模样所骗。
他伪装的太好。
温青园一双杏眸略微有些冷,他究竟想做什么……温青园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目的不是夺皇位?招惹她作甚?
“哎!也罢也罢!”靖王苦涩的笑了笑,讪讪地收回拨浪鼓,朝二人摆了摆手:“原也是本王贸然上前来唐突打搅,扰了傅夫人与温夫人的兴致,今日是本王冒犯了,只是本王方才远远看见傅夫人就觉一见如故,总忍不住想亲近,下次再见,定要好好与傅夫人说说话,今日,便先行一步,还望二位夫人玩得尽兴。”
说罢,靖王朝着二人温雅的颔首,笑了笑,而后才领着身后的小童子,欲要绕过二人,缓缓朝前走。
与温青园擦肩之际,他还专程顿了下脚步,压下脑袋,在温青园身侧,意味不明地轻轻低笑了一声。
“傅夫人,待会儿恐要降雪,本王见你二位的丫鬟皆不曾带伞,又不曾搭乘马车,既是如此,还是早些打道回府的好,雪虐风饕,雪地难行,若是身旁没人护着,便容易生出变故来。”
轻轻浅浅的声音,带着股似有若无的病态和倦意。
靖王漆黑如夜的眸中笑意十足,尾音随之缱绻渐落,不等温青园回神,他再次抬脚,领着童子,信步离去。
倒是个……来去匆匆之人。
温青园眼角抽搐的厉害,徐徐回头凝着靖王远去的背影,透亮的水眸嵌着些许晦涩难懂的情绪。
他的最后那番话,一语双关,可谓是装了满满的深意呢。他是想暗示自己什么?又或者有别的目的?
温青园猜不透,也不屑去猜,左右自己不会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只是,今日之事,虽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人存了心,有意而为之,但,不管是哪一方,往后,恐都难得有安生的日子了。
秦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臂,声音是她惯有的缱绻温柔:“园儿在想什么?”
“我在想,靖王方才那番话是何意。”温青园状似漫不经心的眨着眸子,又看向秦艽:“嫂嫂见过靖王?”
方才若是没有秦艽的提醒,她许是要出丑的。
秦艽点了点头,挽上她的手臂,边走边同她解释。
“先前做姑娘的时候,恰巧碰见靖王上门拜会我爹,有幸得以一瞥,那时只觉着惊奇,流连烟花巷柳之地的靖王竟生的如此出俗脱尘,今日隔近了看,便觉着更为惊艳了。”
“谁说不是呢。”温青园若有所思的凝着别处,眸色淡淡,似有嘲讽:“他的模样、音色、气质、眼神,哪里像是会做那些事的人。”
“哎,倒是可惜了那副皮囊。”
秦艽惋惜的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温青园那句话的深意,便只当她说的是常驻秦楼楚馆一事。
温青园似笑非笑的勾着唇,只笑不语,浑圆灵动的杏眸中,幽光乍现,她也不点破,只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暗自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