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颜往里走,看了眼关的严实的窗户,指使黄毛开窗换气,走到病床前。
那里躺着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满脸褶皱,浑浊的眼珠因为她的到来亮了几分,“你是小黄的朋友吧?”
“小黄从来没带女孩子回来过,你是第一……”个。
“奶奶,她是医生。”黄毛开了窗户过来,尴尬的打断了老人的话,“我给你从大医院请来的医生。”
“嗨!都叫你别花冤枉钱了。”老人责备了一声,“医生,我没病。”
贺朝颜在床边蹲下来,接住老人推拒的手,“老人家,你放心,这是义诊,不花钱。”
她现在总算明白,黄毛为什么看到撞坏的车会哭的那么伤心了。
那车是黄毛为了接她,特意去车行租的,可能为了让她出行舒服一点。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那样,当初她跟着师傅行医的时候,就算没有车,走路也是要去给人看病的。
黄毛惊讶的看着她,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医生姑娘。”老人不太信,声音发着颤,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们家穷,没有看病钱给你。”
她没说话,把着脉沉吟,眉头渐渐蹙紧。
“老人家,你先休息。”贺朝颜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里,“小黄,你跟我出来一下。”
等他们走出房间,若有似无的呻吟声隔着墙壁又传了出来。
“姐。”小黄关上门,问的迫不及待,“我奶奶怎么样了?”
贺朝颜看了眼刚刚关上门,沉重的摇了摇头,“你听见了吗?”
她不敢去看小黄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当医生这么些年,最令她难受的就是这种时候。
那是生生的把一个人的希望掐灭。
小黄没说话,闷着头走到了院墙后边,过了一会儿压抑的呜咽传来。
贺朝颜听的心下不忍,跟了出去。
“姐,他们都说奶奶是绝症。”小黄哽咽着,抹了把眼泪,“可我不信,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可以救奶奶,想把你请过来……姐,你说是不是我早几天把你请过来,奶奶就还有救。”
“都怪我!我没用!”
她抬手拍了拍小黄颤抖的肩膀,喉咙发涩,不管她多同情病人家属,她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医生,“不怪你,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的。”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给她施针,封住她的痛觉,让她走的不那么痛苦。”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病人做的。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不远处洞开的车窗里。
商慕宵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锐利眼神穿过灰暗的光线,聚焦在矮墙下白色的纤细倩影上。
对待贺家人狠厉无情,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又如此有情有义,面面俱到。
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贺朝颜用了半个小时给黄奶奶施针。
看着施针后安详睡着的老人,她心里涌起一股难受,突然想起了久违蒙面的爷爷。
爷爷你在哪里?
“我们先出去吧!”贺朝颜看着给老人掖被子的黄毛,“别吵着奶奶休息。”
小黄跟出来,递给她厚厚一沓五颜六色的零钞,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姐,我……”
她看了眼没有接,“留着给你奶奶买点好吃的吧,下个月我还得过来给她扎一次针。”
下个月如果黄奶奶还活着的话。
最终贺朝颜还是没有告诉小黄黄奶奶活不了几天。
小黄见她不收诊金,执意要留她吃晚饭。
她没有拒绝,被小黄请进了逼仄的堂屋。
堂屋正中挂着个四四方方的老式相框,一看就很有些年头。
小黄看她站在相框前,走过去,指着里边的照片给她介绍。
“……那张是最新的,去年拍的,我二姑听说奶奶病重……”
贺朝颜的视线落在照片角落一个中年妇女的脸上,觉得很熟悉,脑子却在关键时候忘记了这人是谁,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很重要。
“这个人是……”她抬手指着中年妇女。
“她就是我二姑。”小黄的悲伤似乎被这些照片冲淡了,话明显变的多起来:“杨春花,我奶奶说二姑年轻的时候给城里的富人当过保姆。”
杨春花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相片里的人和记忆中年轻的温柔面孔重合。
难怪她一见到照片里的人就觉得熟悉,杨春花就是杨婶。
她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人。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贺朝颜急切的问,微颤的声音难掩激动,“我找她有点事。”
“二婶去年嫁到隔壁省去了。”小黄说,没有发现她情绪不稳,“我去请商先生一起吃饭。”
“谢谢!”小黄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口就响起了商慕宵低沉清冽的声音。
“你们聊,我去做饭。”小黄有点怕商慕宵,贴着门框从他身边挤出去,进了旁边的厨房。
“杨春花!”商慕宵走进去,站在贺朝颜旁边,视线跟着落在相片上,“哪一个是?我可以帮你找找。”
“不用。”贺朝颜一口拒绝。
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况这人还喜欢听墙角。
“行。”商慕宵异常好说话,“需要帮助的话,我随叫随到。”
她扭头看了眼比她高出一头的人,笔挺的西装明明和高档写字楼般配,此刻她看着他站在逼仄的土坯空间里却一点不觉得突兀。
其实她觉得商慕宵除了嘴巴贱一点,身份危险一点,人还不是不错。
商慕宵说完该说的就转身去了。
贺朝颜跟出去,有点意犹未尽。
皓月当空,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要不,我去叫小黄别忙了。”贺朝颜在商慕宵身边站定,斟酌着用词,“先送你回去。”
她觉得让养尊处优的商慕宵陪着她吃粗茶淡饭有点过分。
“现在走?”商慕宵挑眉反问,“你不怕伤小黄的自尊心了?”
“我……”话出口,她才惊觉冒失了。迟疑着不敢答,左右为难。
“姐,商先生。”这时小黄端着做好的饭叫他们,“饭做好了。”
“来了。”贺朝颜应了声,看了眼静矗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得率先朝堂屋走了过去。
她走出一段距离,没听见人跟上来,转身看过去,见商慕宵还站在原地没动。
“商先生!”
贺朝颜刚出声,声音就被院墙外突起的喧嚣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