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时间,照阳城已经从乱哄哄的“苍蝇堆”进化回了原本有条不紊的状态,只是街道边多出了许多蓬头垢面的乞丐。
奉天府尹并没有将这当做一回事,毕竟当天邵乾对照阳城的摧毁程度还是挺大的,一夜之间变成无业游民,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的也数不胜数。
然就在被人忽视的许多乞丐当中,一个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五官轮廓的男子,正手拿着一个掉了很大缺口的碗对着路过的行人抖来都去。
这些天满大街的抓叛军,但凡跟平州兵有关联的都被牵扯到了。
即便有商户营业,有摊贩出来贩卖,也是时刻警惕着,怕极了街上的气氛。
寻常百姓们更是不敢在街上逗留了,出来买什么的直奔目的地,拿到之后立即回家。
因此街面上的确很肃静,却也透着诡异,根本不像是一国都城该有的样子。
邵乾将眼前的一缕脏发拨开,深深的呼吸一口,“你确定,明天的时间可以?”连着六七天的时间了,他一天就只吃一顿饱饭,为了将乞丐的形象深入骨髓,为了不被人发现,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牺牲。
也正是这样的牺牲,换来了即将要出城的好机会。
邵乾已经构想了许多种自己出城之后一展雄风的方式,幸亏当初入城门之前多了一个心眼,留下了一万来人在城外的树林中,虽不知道现在还能剩下多少,但终归能保护着他一路回到平州了。
平州知州是邵乾最铁杆的支持者,当下这种局面,他是绝对不可能开城门给皇帝的人了。那就只有等着邵乾回去。
否则凭借他一个知州,在孤立无援的西决各大州之中,也支撑不了多久。
经此一役之后,邵乾成长了许多,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他发誓回到平州之后,要先行整顿一下。
就在他梦想着自己回到平州之后的种种时,交流的另外一方准备将预备好的冷水泼出来,“出城是都计划好了,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这个档口上,出城有多困难,我心里都清楚,你们能将计划算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尽力了,我听说是楼彻带着人先试水出去的?这才安排了我后续通过?”
邵乾不住在心里给楼彻点赞,想当初他们一起被围堵在太子府宅院里的时候,邵乾还一度以为对方要放手了,全然没想到,他还会保着自己。
现在邵乾满脑子都是回到平州之后的整顿建设,已经半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那前来报信的,见到邵乾这状态,也懒得多费口舌,到时候非得那么出城,具体用什么方式他都得忍着了。
想到事先准备好的那出城的玩意,报信的人就忍不住紧了紧眉头,“殿下,果然有着非同一般人的魄力。”
邵乾全然将这当成是好话来听的,可当他真真切切看到那一车东西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不等靠近那推车呢,恶臭味道就已经冲袭到邵乾的鼻腔内,他捏紧了鼻子,瞪圆一双眼睛看向引领着自己过来的人,手指尖都在颤抖,“你所说的可以帮着本王出城的方法,该不会就是这吧?这……这他妈是粪车!”
标榜皇族出身,从来说话不带脏字儿的邵乾,今天也破例了。
实在是楼彻下面人安排的方式方法,突破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报信的人也是一脸委屈,其实将邵乾送出照阳城门的方法有很多种,包括给马车里装暗箱啊,棺材里装暗格啊等等,光是上面计划的就有好几个方案,最终通过的是粪车的罢了。
因为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个方案最稳妥。
当然,这“所有人”里,最关键的一票是楼彻亲自投出来的。
这话传话的人自然是不敢说给邵乾听的。
邵乾头皮发紧,鼓了好久的勇气,每走近一步,都要振奋许久,看得周遭人都快打退堂鼓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邵乾会拒绝这一最终方案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的到了粪车的跟前。
没人知道,邵乾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挣扎,这过去的七天里,他过的还不如一条狗。
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到沦落街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落差太大了,以至于邵乾觉得自己没什么接受不了了。
他趴着那粪车上黏糊糊的东西,突然嘴角微微上扬的嘲讽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法子是刘文彦亲自定下的吧?”
身后的人没发声,但无声就是默认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考验我。”
钻粪车,对于曾经俯瞰众生的邵乾而言,已是最底线的屈辱了,跨过这道坎,之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邵乾都能无底线的处置。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自己心理的最底线。
深知楼彻的用意,邵乾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楼彻这样的安排很有必要。
此番的照阳城反叛行动,恰恰是因为他心底深处的底线太分明了,所以才会导致失败,如果一开始就不管不顾的冲击,攻破,那么或许局面不会像现在这样。
推粪车的是一个老朽,出入照阳城多年了,为了找到这样一个熟悉面孔,楼彻下面的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总算粪味胜过了一切,守城兵试图打开粪桶看里面,还是没能扛过那刺鼻的味道,将盖子重新翻盖好的瞬间,邵乾将头从液体中探出来,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这屈辱的一幕,他这辈子都没法忘怀,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会回来,会报复!
在赶着跟几千人汇合之前,邵乾找了一个小河沟,冒着被冻死的风险在里面冲了个冰水澡。
可是不管他怎么冲洗,鼻腔里的味道都没法冲散。
没人知道邵乾回平州的这一路,有多么的灰溜溜,带着几千人目标太过明显,于是他只能让大家分开扮成来往的群众。
回平州的路,比想象中的长好多,在所有人以为进入平州境内,一切都会好转时,一道禁闭的城门,成了他们最后要突破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