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车而行多日,林初晓跟百贞的关系已经拉近许多了。
论谈话技巧和为人处世,只有林初晓不愿,却没有她做不到的,她待百贞十分温和,百贞也对这个样貌举止都很出挑,时而端庄时而洒脱,性情变化起来毫无预兆的林姑娘很有好感。
车马劳顿,除了睡觉、吃饭,就剩下聊天了,不过半月功夫,林初晓已听百贞第二遍说起自己被掳走之后的事情。
大概是三四岁头上的事情了,她对原本的家族记忆几乎为零,忘却的差不多了。
只依稀记得是个大家族,小时候吃喝不愁,但更深的大概也没有了。
说到原本是大家族时,她自己的神情也都有些狐疑,仿佛是多年苦日子过多了,怕是自己潜意识里暗示的结果,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林初晓将她那对记忆半信半疑的神色收入眸底,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都希望你能够平安回到西决,顺利找到亲人。”
这诚然是美好的祝愿,但也仅仅是祝愿。
她们心中皆知,以百贞目前的身份,要想平安抵达西决已是“困难它妈生二胎——难上加难”。
下意识摸索着胸前的半块玉佩,百贞嘴角苦涩。
林初晓偷眼瞧着,那玉佩的质地极是光洁,她从小到大辗转过多地,过手的人大多三教九流,能够一直留着信物,可见这姑娘有些手腕。
“可是如今,身契都握在顾绘的手里。”百贞低声,忽的看向林初晓和卫晴,“二位这一路都是不同的待遇,大抵被送去西决的目的同我等不同,那你们的身帖?”
卫晴瘪了瘪嘴,“身帖也可以伪造的吧?”
只不过伪造起来并不简单。
伏商和西决的百姓出入用的都是身帖,上有简单的籍贯信息和属性。究竟是良民,官户,不一而足。
除却良民和官户,为奴的就是一些身契了,例如百贞和其余马车里的女子们。
但看顾绘带着一队人马从奉苍每一节关口过的都那般顺利,可见马车里诸人的“身份证”信息都是过关的。
林初晓倒是好奇,顾绘将自己伪成了一个什么身份。
正当她们话头有停顿之际,忽的马车一顿,周遭气氛一片诡异。
卫晴掀开绣芍药的团锦纹窗帘向外看,只扫见前头几辆马车的车夫都警惕的看向四周。手里的马鞭也换成了刀剑利器,一片肃然,握戈待旦的模样。
她偷偷给林初晓打了一个眼色,“好像不大对。”
现在马车队正处在一个上坡的弯道,前面三辆马车都已经绕到弯道前头了,林初晓这辆马车刚好卡在最中间处。
同时上次受伏的地况差不太多,车队仍然是两边山体夹击的地势,易攻难守,几乎是整支队伍都暴露在敌人面前。
百贞疑惑,“该不会又是山贼吧?”按理说奉苍国物阜民丰,小国有小国的好处,好管理,下头也配合。所以山贼当没那么多才是。
怎么回回都能让她们碰见?
林初晓和卫晴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默契的想起了上次遭遇贼人之后,漏掉一个人的事情。
倘若那人真的活着跑出去报信儿了,那伙子贼人当真追了十来天来报仇?
不至于吧?!
交战过一次,当知道顾绘底下人的水平了,要不是没事儿闲着上门送死。
那就是真有备而来。带齐了成百上千的兄弟,专程报仇来的!
那得多虎,多闲着没事儿干啊!
林初晓的念头一闪而过,马车外已然响起了刀剑相碰的声音,厮杀越发激烈了,偶有人倒在她们的马车旁,骤然一只血手从窗户外伸进来,百贞吓的一哆嗦,忙将血手推出窗外,凑近了窗帘去看,血手的主人已经倒在马车轱辘旁了。
卫晴从另一侧车窗收回脑袋,“这样下去可不行,对方人很多。”而且装束配备都很整齐。
“难道是正规军?”林初晓快把自己给问愣了,顾绘一行人应该跟奉苍的官方没有仇吧?否则她们也不会选择仇人家的后院绕路。
“或者……还是那伙人?”
“看武器装备,是!”虽此番没有拿弓弩,但刀剑亦是上乘。且质地同弓弩都在一个水平。
收回目光,卫晴面色很沉,“我看顾绘她们有些招架不住了。”
武艺高绝架不住对方人数众多,“足有上千人。”
车队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快到奉苍和西决的交汇处了,可以说再多个三五天的行程便到西决边境地了,眼巴前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百贞问,“莫非是奉苍官方?”
否则,哪里会一股脑涌出这么多人来?
即便是山贼,有个三五百已经很牛掰的了。上千?哪可能呢!
电光火石之间,局势陡转,百贞冷汗涔涔的抓住林初晓的手,“我看到,我看到后头两车里关着的女奴们都跑出来了,可是……可是很奇怪,其中大半女子竟操起武器来,跟顾绘她们一起,同山贼打起来了。”
卫晴和林初晓同时凝住眉头,循声望去,登时心中微动。
主仆二人很早开始就怀疑那些个女子的身份了,更怀疑顾绘这一路仙女散花似的买人、卖人,端着拖延时间的风险非要伪装成人口买卖商队的真实目的。
这会儿,全都明白了。
丫的一群姑娘里,约莫三分之二是顾绘的自己人,这一路抛洒出去,不过在为楼彻在奉苍的势力铺垫人手和眼线罢了。
阿米豆腐,藏的够深的啊!
百贞已经在庆幸了,跟那伙人关在一处是自己幸亏没有多嘴说很多坏话,否则真要遭殃了。
细细琢磨,虽不知顾绘承诺了这些姑娘什么,但终归是各取所需。
眼下也是到了紧急时刻,顾绘她们自顾不暇,要顾着整个队伍不被打散,也只能动用姑娘几个杀手锏了。
有着武艺不错的帮手,危急时刻哪还有空再掩盖身份。
忙着厮杀的姑娘们打开了车门,剩下那三分之一便光顾着逃命了。
奇怪的是,匪徒竟也没有伤害逃跑姑娘的意思,专门就冲着顾绘的车夫几人下手,刀刀见血,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