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泰和殿中,只有漏壶在作响。
群臣低垂着脑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打嗝、放屁出了响动,饶了这宁静的氛围。
紧接着,景仁帝龙口大张,竟将邵群的位置捧高到令人愕然的地步。
“当年朕只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乡野草夫,因着同天下万民一样,心怀着对美好的向往,加入了反击太康的扛旗队列之中,犹记得,当初邵群少将军那意气风发之态,他率领着的那队人马,是歼敌最多的了,令我们万分艳羡,邵群少将军为人耿直,对下头的兄弟从来都是优待,他从诸多人中选中了朕,我们一起披荆斩棘……那会儿邵群少将军就像是乱世中的一秉烛火,火光点点,却足以照亮朕的心。”
彩虹屁吹的差不多了,景仁帝开始步入正题,“实不相瞒,朕当时,说到底不过是邵群将军的一拥护者罢了,能够一睹他的英姿,已是三生有幸,从未想过有幸坐到龙椅上,但天意恰恰是如此。我们一路杀伐斩断太康皇军,截获了他们万余兵力,势力范围渐次扩大,最终将太康皇帝正法于皇宫之中。”
事实上,邵群带着景仁帝祁波等人到的时候,太康皇帝已自刎于龙椅之前了,还顺带着拉了他生前最宠爱的一个妃子。
看当时两人的状态,那位年纪轻轻,冒昧妩媚的贵妃大概是被太康皇帝亲手勒死的,也算是“夫妻双双把胎投”了。
“一举攻破太康皇城之后,我们便开始斟酌建立政权之事,在我们所有人的心里,原本该登基为帝的人就是邵群少将军才对。伏商这头的兵力已算进展迟缓的了,同一时间邵腾少将军,也就是现如今的西决皇帝已然建立政权了。若当时邵群少将军没有出事,如今伏商和西决,大概会是一家子了。”
这一通叙述下来,群臣几乎都呆了。
只有罗国公、明远侯一众人等的面色,或是了然透彻,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或是暗自腹诽,忌惮于这件事情的诸番后果。
但观他们面上的“油盐酱醋”便知道,这都是一些知内情的。
景仁帝又是一阵咳嗽,接过齐公公的茶盏轻啜一口,自动忽略了那茶水顶端渐渐淡化的血水,丝帕开干嘴角,继续道,“奈何天不遂人愿,邵群少将军在准备登基大典之际,偶感风寒,大夫一探之下,我们方才知道,原来他在大战期间一直都伤重在身,因怕我们担心所以没说,但却也耽误了治病的最佳时机。上了年岁的大概都知道,当时筹备登基大典,拖延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当时天下大乱,京都几乎每家每户的锁闭大门,半个头不敢探出来。
街道上整日的人仰马翻,乱得不成样子,好在邵群当时对下头有严令,才没有出现打家劫舍的现象。
但别说是锁闭家门的大臣们了,就是百姓们也不知道天下究竟会姓什么。
所以登基大典之前,皇帝临时换了人选这种事儿,也就很容易的被景仁帝给遮蔽过去了。
“朕是临危受命,承了邵群少将军的嘱托才接下了这个帝位。实是重负了。”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自己稳坐龙椅攒了多年的都是心酸,没有半点好处。
更是将自己当年称帝说的无可奈何,不情不愿。
三言两语间便刻意美化了自己杀人跻身上位的关键。
泰和殿下方,隐有低声起,靠着近的交头接耳起来,但那声音压低的几乎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能站到泰和殿上来参与早朝,一个比一个的人精。
在朝为官,最先要讲究的就是识人断事。
听着人家说是一套,自己转化到肚子里又是一套,该信多少,不该信多少,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个完美的比例。
景仁帝这一番说辞虽听上去无可挑剔,但细致探究下不难发现,漏洞百出。
其一、虽是战乱时代,但感染风寒就毙命的,那是没钱买药的平民户,既然都准备登基了,难道还能缺大夫?邵群有横扫千军之势,周围人自是敬之仰之,一场仗下来别说他想瞒着了,就是指头划破一点皮,身边忠心的也会好生包扎,别说什么经久不处理的伤口了,那是扯淡!
言而总之,即将称帝的人,因为一点小感冒就送了命,概率很小很小。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人们都讳莫如深了。
自然是龙椅上那个做贼喊捉贼的。竟然将错误一股脑推到了“风寒”的身上。
风寒可不背这个锅!
联想到邵家的荣辱竟在这样的境况下毁于一旦了,大伙儿的目光不由得扫向了邵明的方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进入泰和殿开始,便隐隐的面露傲色了,即便当下,仍是直挺挺的跪着,满脸的倔强。
景仁帝一指翰林院官员们所在方向,“那册子里大多列举着当年邵群少将军领兵打仗的细则,以及他同各地指挥联合作战的信笺。邵群少将军为伏商开国所做的贡献,是有史可据的。”
连着几个大喘气,景仁帝调整了呼吸过后,方道,“朕一直很敬仰邵群少将军的为人品格,犹记得他濒临之际握朕的手说的那番话,他说不后悔举起反旗,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伏商百姓,他不图名利,不愿因举起反旗而给邵氏抹黑,叮嘱朕无需在史书上填写他的过往,他只愿朕能够代为好好的撑起伏商的天。‘伏商’两个字,便是他那时定下来的。”
“不图名利、自行叮嘱不必写在史书”一连串的订正,立时将邵群不在开国史书上留有痕迹的事情粉饰了一番。
“朕心意已决,立即修整开国年史,将邵氏一族一族列位伏商功臣世家,邵群,为伏商开国第一帝,谥号惠帝。开国年史照实记录,只当邵群少将军无后人,遂禅让给了朕。”
语音一落,泰和殿一片哗然。
群臣各有心境,祁邵琰扬首看向景仁帝,淡淡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