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的。”太后的语气很坚定,不掺杂半分怀疑。
景仁帝猛然抬头,对上太后的目光,随后轻扯起嘴角的一丝弧度,他不信。
“除非……找到黄怡,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邵羿究竟将她藏在了何处。”
“皇帝!”太后的口气加重了,目光摄人,“你身家性命都已捏在那孩子的手里,这会儿还想着用威逼利诱的方式逼人就范吗?老四,辰王,他的性子同你一模一样,若非误入歧途而不得自拔,仗着自己的几分聪明,非要威逼以对,利诱相加,他未必那么早早的送命!”举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太后谆谆道,“你若真的将怡贵妃给控制住了,那才是真的绝了咱们祁氏一族后代的活路!”
念珠在太师椅的副手上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响动,太后的面色涨红,额上的青筋暴起,她是真的怒了。
过往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景仁帝惊觉太后所言是对的,但一口气哽在喉咙处,就是吞不下去。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哀家嫁入祁门,死是祁氏的鬼,为着祁氏好,就只能这样劝你,大错,一生犯过一次即可,不可一错再错了。”
从御书房出来,太后几乎是被秋嬷嬷和两个老太监搀扶着下的台阶,身形晃动的仿佛步子都迈不开了。
虽已是到了年纪,知天命所归,知万物归宗,但知道跟接受也是两码事。
太后难道不怨不恨么?她比谁都心疼自己的儿子,可那又如何?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她心疼想袒护,她拼尽全力想保住伏商,却也知自己的能力,知现在的朝局。
祁邵琰已将景仁帝逼退到墙角了,没有后路,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摆在祁氏一族眼前的,就只有“认错”这一个办法,倘若景仁帝再不实际的去想旁的不实际的问题,只会让泥足深陷的自己更沦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也会贻害后世。
祁邵琰在后花园转悠了两圈,不许人陪着,独自徘徊。
等再次来到御书房门口时,太后已然被秋嬷嬷等人搀扶走了。
齐公公将太后走的情形悄声说了几句,祁邵琰心内了然,转移话题道,“平陵,入宫了么?”
“适才刚递来的消息,现下已然被安置下了,公主有言,只等着王爷这边的消息。”
祁邵琰了然点头,抬步进了御书房。
景仁帝听着匀称且熟悉的脚步声,头都不用抬,声音几乎是从鼻孔里冷哼出来的,“你又来做什么?”
“昨日夜里京都两声骤响,我事后去查探过,一应具细禀奏都在这里了,陛下若是想看就自己翻翻,若是没兴趣,也大可以忽略,不过是小事,几条人命罢了。”轻描淡写的概括了自己的表面来意。
景仁帝翻了翻眼皮,目光拂过祁邵琰放在榻边的薄册子,没有多余动作。
连着冷哼两声,他的气息已经开始不匀了。
碍于祁邵琰在这里才硬撑着,含住一口气,道,“没什么事,你便下去吧,朕要安歇了。”
祁邵琰也不多话,当即转身要走。
景仁帝眸光微动,“站住!”略迟疑的道,“倘若朕就范,你可会保我祁氏一族的荣华?”
祁邵琰身形不动,背对着战立许久,恍若一帧静止画面般,须臾转过身来,俊容上一抹淡淡的嘲讽,“皇帝陛下,现在是你在求着我呢,还是我在求着你?”
“朕知道,你随时都能取了朕的性命,但那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陛下这龙位得的就名正言顺了?我大可以走你当年的老路,伪造名声,伪造文书,通通都好说。”
“既如此,你为何还非要逼着朕点头?”
“我就是要在你闭眼之前,亲口承认自己犯过的所有过错,告知天下我邵氏一族的委屈和冤枉,为我父正名,为我兄长正名!”祁邵琰的声音磁性且低沉,雄浑的萦绕在整个御书房。
殿外的齐公公闻声一个震颤,冷汗已然悄悄的顺着鬓角滑落了。
御书房内好一通寂静之后,紧接着传来景仁帝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你休想!”
齐公公缓缓闭上眼睛,袖子里的拳头捏的死紧,冷汗涔涔的打量了四周,庆幸自己提前一步将附近的禁卫军和内宦都打发了,否则被有心人听到这一通对话,那可要天下大乱了。
景仁帝已感觉到喉咙的腥甜,但他死命忍着,端起床畔的茶盏轻啜一口,喝进去半口清茶,却是紧接着就吐出了一口鲜红。
茶水上飘起的叶片顿时被一片猩红所包围,景仁帝眸光闪烁间一口将杯盏的茶水都吞了。
腥味在口唇之中缭绕,他回味了好一会儿,强忍着没有再吐出来,这才将毁掉了痕迹的空杯子放回到原处,“当朕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吗?为你邵氏正名,然便可一步登天,给伏商改名换姓了?”
“陛下,你已暴露了死穴,别再垂死挣扎了。”祁邵琰突然蹲下身子,同景仁帝平视,那同邵群极为相像的眸子闪烁着,眸光中噙着嗜血和残忍。
景仁帝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自己太着急跟对方谈条件,结果一不小心暴了弱项。
“你虽然寿命不久,但记挂着祁氏一族的荣华和命运,你前怕狼后怕虎,同我这个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的,如何相比?对峙最怕心有余悸,你已先败了阵,祁氏一族的荣辱现都捏在我的手里,但凡我加一点劲儿,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坦白了说吧,如果景仁帝想要后世子孙好好过日子,命脉不断,那就用仅剩的这几天寿命,给自己积攒点阴德,该弥补过错的就赶紧弥补,看在这一点面子上,祁邵琰或许还能高抬贵手,放他血脉们一条生路。
否则……
“你完全可以趁着朕殁了再行摊开过往。”景仁帝的声音沉重。
“自是要犯了错的人自己承认,事实才真。”祁邵琰促狭的勾起嘴角一抹弧度,“陛下,可还需要时间考虑?”
“不必了。”景仁帝哀莫大于心死,“想必你都已准备好了,那便拿上来吧,需要朕做什么,朕无忧不应,唯一点……”
“需要大臣们都在场作证,当着他们的面,我会赌咒发誓,立下字据。”祁邵琰抢在景仁帝的前头,先将话说明了。